炎炎酷暑,阳光毒辣,赤忧九天宫阙如同被烤在炭火之上,闷热而又让人透不过气来。
太和宫内,置了顶青铜冰鉴,清凉舒适。
冯映月怀了身孕,因子得福,被上官云接出了冷宫。此时,正靠坐在柔弱的凉席床上,旁边有丫鬟,给她一口一口喂着燕窝温粥,端的是荣宠至极。
想到马上要抱上皇孙,毓太后高兴得满脸笑容,好生嘱咐上官云。“阿云,映月是个可怜的孩子,今后好好对她。”
上官云以手指敲击着玉桌,笑着答应。“皇儿谨尊母后教悔。”
冯映月更是一下子被抬到了天上,弱生生道:“映月,承蒙母后抬爱,受宠若惊。”
毓太后依旧慈眉和善的笑着,又命人给刚进来的黎婉玉搬来了软座。
自从进来后,黎婉玉心里便一直猜测着,不是上官云召见她,怎么把她召到了太和宫?她坐定后,毓太后笑盈盈看着她,言词却是凌厉万分。“璃昭仪这肚子也渐渐大了,你们两个好生照应着主子,如果有什么闪失,哀家拿你们是问。”
今个素燎与怜月都跟着来了,两人在黎婉玉一左一右,同时微微欠身,异口同声应道:“奴婢们定伺候好昭仪娘娘。”
毓太后这才放宽了心,又与其它众嫔妃话些家常。
这么多嫔妃围绕身边,上官云黑亮的目光自始自终却没有离开过黎婉玉。黎婉玉低垂着眉目,他忽然淡淡开口:“阿璃,听说是你将罪臣之女袁菲儿接出了掖庭?”
尽管是来之前就做好了应付的准备,这无意间的一句,还是惊得黎婉玉心头猛跳了下。下意识的瞟了眼站在太后旁边的袁菲儿,想到反正人是毓太后救的,便选择了矢口否认。“皇上在说什么,阿璃不认识袁菲儿,何来救一说。”
明显眼角余光瞥见冯映月握着宫人端过来的杯盏晃了晃。
看来真是她告诉上官云的,今天这冯映月与上官云像是一致对准了她,要揪出她救袁菲儿一事,然后来定她的罪。说白了,上官云虽嘴上否认她是璇玳,自打她回来后,心里不还是一直怀疑的。笑的也是别有深意,朝她挥了挥手。“来,阿璃来朕身边来。”
他这是要做什么?当着众人,黎婉玉有些尴尬,坐着一动未动。
上官云挨着她近,便是伸手一把将她拉过在身侧。“有时候朕在想,是不是不该将你继续留在身边。”
这一举动,把黎婉玉弄了个措不及防,她是被他强行攥过来的。身子立时僵硬无比,全身汗毛几乎也倒立了起来。
见不得两人如此暧昧,冯映月与来的几位嫔妃眼红嫉妒的,纷纷偏过头不愿看。
唯有黎婉玉心里头明镜似的,他这是在警告自己。“皇上在说些什么?皇上不喜欢阿璃了?”她的目光清透,笑着正视他。
她不承认,上官云也拿她没有任何办法。只得松开她,一拍桌案,怒道:“袁菲儿,朕问你,是谁去掖庭看的你,又是谁将你救出掖庭?老实交待,朕或许免你一死。”
毓太后身后的袁菲儿吓得惊慌失措,忙屈膝跪地,反正脑袋里谨记着太后的话,怯弱弱回答:“回,回皇上,是,是,毓太后……”
“皇上,你这是干什么?吓着了孩子。”毓太后最见不得他突然的暴躁异常,生气蹙眉,伸手又疼惜的拉起袁菲儿。“是哀家将她接出来的,看皇上的意思是要责罚哀家吗?”
怎么连自己母亲都在袒护着璃昭仪?掖庭的赵浣司当时不也承认璃昭仪去过掖庭,可偏偏冯映月身边的怜月说璃昭仪偷偷去过掖庭,莫不成怜月是在胡说八道?上官云狐疑盯着黎婉玉,问:“母后,怎么突然想着接她出掖庭,也不和朕商量一下?”
“哀家接个小小的侍女出来,还用得着和皇上商量吗?”柔和的毓太后眉眼里已夹杂了丝厉色。
上官云即便暴戾,却是个孝顺的儿子。颇有些无奈的解释道:“朕不是这个意思,你明知,她是罪臣之女。”
毓太后摇头长叹了声,又颇为心疼的看着他。“正因为她是罪臣之女,母后更要接她在身边。你看看你现在的天下是个什么样的天下?你看看现在的你,还是从前哪个温文尔雅的你吗?”
很显然,上官云并不喜欢听她说这些,冷冷笑了声,拂袖站起。“母后,朕还有事,先行告退了。”
毓太后已是气极,身子禁不住有些抖动,眼睁睁看他离去,却是百般无奈。
上官云前脚刚一离去,冯映月携众嫔妃也起身告退,黎婉玉正要一起走。
毓太后唤住了她。“璃昭仪留下来,陪哀家说说话吧!”
黎婉玉心里顿时一个咯噔,刚刚还纳闷毓太后为什么一直护着她,想来应该没这么简单。她只好留下,重新坐回座位。
毓太后轻轻叹息了一声,笑道:“刚刚让你见笑了。”
瞧她神情有着隐忍的悲凉,不再是太后,而只是个可怜的母亲。黎婉玉心中不忍,起身走到她身边坐下,柔声道:“世上哪有不爱孩子的母亲,太后对皇上的良苦用心,皇上现在感觉不到,总有一天他会懂的。”
毓太后神情微变,紧紧攥住她的手,问:“你劝过他了吗?”
“劝过了,皇上,皇上他似乎不听。”黎婉玉有些惭愧。
毓太后和善悲凉的神色里,好像多了一丝威胁之意。“不管将来如何,请璃昭仪放他一条生路,可否?”
毓太后虽长年隐居深宫,不问事事。在儿子的事情上竟一点不马虎,想必她的事她已是了解巨细。所以,那日她请求她救袁菲儿,毓太后没做任何考虑便答应了。原来,她是另有打算,真是心思老沉。黎婉玉还是低估了她这个念佛人,可上官云坏事做尽,凭什么要她放过他?她没有回答,因为无从回答。
毓太后的目光变得冰冷如霜,苍白的手抚上她绝美容颜。“哀家拿什么和你换?”
黎婉玉只觉周身一点点有冷意袭来,胸口陡然涌上愤怒,但她忍住了这丝怒。直觉告诉她毓太后是想激她道出自己真实身份,她心颤然发抖,勉强答应。“太后的大恩大德,阿璃铭记于心。无论发生什么事,阿璃都会护皇上周全。”
毓太后好像是绷了好久的弦终于松懈,世上哪有不爱孩子的。她也不例外,宁愿做一个在她眼中自私的母亲,逼她答应。
黎婉玉的愤怒无从发泄,胸口憋的难受,试问这天下可还有天理存在?他上官云就是死了,也弥补不了她死去的父亲,全族上千条性命,毓太后却要威胁她放过他。她不知是如何走出的太和宫,又是如何回到玉心苑?心中在愤怒叫嚣着,这世上唯有好人难活,坏人仍在逍遥法外,天理不容。
……
这夜,酷暑闷热的天,终于迎来了一场暴风雨。滂沱的大雨肆无忌惮的笼罩了赤忧皇宫,飚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户上宫墙上,似乎也在叫嚣着这个世界的不平。数千道白花花的雨滴激起一道道水帘,闷雷滚滚,雨雾中,一队队伍押解着一辆囚车从宫门口缓缓驶入,车上押着的正是归柔王之子黎芷宁。
哥哥的被捕太突然,雨滴声声敲打在窗棂上,格外大声,冷寂人心,一旁素燎哭也是不敢大声哭出来,隐瞧得她肩头颤抖。
黎婉玉只木然望着窗外大雨,本以为哥哥可以安然无恙的活着,为什么会被捕?心痛和愤怒已是到了极限,不能再去承受。眼中隐忍的泪滑落了一滴,她心里无限渴望着想要见到哥哥,越来越强烈,竟渴望到不惧与自己生死。
终盼得大雨停歇之时,她换了套素服,悄然走出玉心苑,迅速融入了浓浓的黑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