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氏心里一直忐忑得很。
她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地位卑贱的屠户之女。
因为幸运遇上了痴情的恭顺候,才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但林霖可是奉国将军府嫡出的大娘子。
身娇肉贵的,万一过几天嫁到恭顺侯府,不服她怎么办?
杜氏毕竟只是个手短脚短的闺中妇人,再加上全身上下的首饰钗环又严重拖慢了她的速度,林霖心里不禁傻笑,前世自己到底是怎么被人扯住了头发的?
但若是那双魔手抓住了自己,则又是另一回事了。
她微微眨了眨眼睛,下巴微微扬起,直视杜氏。
“小女自知对不起卫二郎,唯有脱簪请罪!”
此时此刻,杜氏的手指已经触碰到了女孩头顶冰凉的鎏金飞燕簪。
她猛地僵住了。
这个簪子,是用珍贵的雪白象牙打造,深浅刀法并用,上面雕刻着娟秀的铭文!
簪首上展翅欲飞的金黄燕子。面在春日的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泽。
闪的她眼睛都快瞎了!
这做工,这触感,这材质······
起码得要上百两银子吧!?
杜氏收了手。
脱簪请罪!
杜氏直直的盯着林霖,虽然没有说,可心中的想法却早已经呼之欲出。
林霖恭顺的低头,卸下头上金光闪闪的飞燕簪,双手呈上。
杜氏接过去,只觉得象牙特有的柔软温滑握在手里十分舒服,不由得攥死了,轻哼一声道:“战事吃紧,你也该节约节约,吃穿度用如此奢侈,真是有辱我卫家门风!”话虽如此说,她却依旧是目不转睛的盯着林霖看。
林霖抿唇点头,开始逐个拆卸头顶的首饰。
沉甸甸的步摇,波光潋滟的明月珰,到后来,女孩漆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头顶再无一点装饰。
除了一柄黄金打造的钗。
钗头,一朵妖艳的紫花随风摇曳,隐隐有淡香传来。
杜氏忍不住深呼吸了一口,只觉得骨头都软了。
从刚才她便发现这矫情的大娘子身上散发出这股子,并不是脂粉的奇异味道。
时下,京中女子流行佩花,若是寻常人家的妇人,便直接采摘花来戴在头上,可若是富贵人家的小姐,便让工匠定制打造一柄钗,钗头并不做装饰,只留下一个圆口,女孩便可以将花直接插在上面。金银的亮色配上花天然的娇艳柔媚,倒也别具一番风味。
林霖去除了头顶所有的装饰,只留下那多漂亮的近乎过分的金钗,杜氏自然眼红,登时脸上便有些不好看,怒瞪着女孩,“你不是要脱簪请罪,留下那个亮的做什么?你若是没有诚心,如何对得起我们家二郎?”
林霖被杜氏的咄咄逼人吓了一跳,轻咬下唇,表情有些为难。“这花是我······”
话音未落,杜氏忽然伸手一把将女孩头顶的钗拔下。
她轻蔑的看了林霖一眼,便想往袖子里放。
忽然,钗头的紫花不小心从圆孔里掉了出来。
花苞里乳白色汁液洒了出来,溅了女人一手。
只听林霖低低惊呼一声,杜氏原本就不白皙的手背上便起了一层红疹,被柔和的阳光一晒,刹那间,红色的斑点便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女人整个手臂,看样子颇有些触目惊心
“啊!!!!”杜氏吓得大声尖叫起来,她拼命的摔着手,可那朵妖艳可怖的紫花却如同钉子一般牢牢地黏到了她的手上,白色汁液所到之处,如同千万条爬虫蠕动而过。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想对我干什么?你不服我让你赔罪是不是?待我回去告诉二郎,二郎·····二郎他不会放过你的!”
林霖面露惊惶之色,“我本想告诉夫人······这紫色花瓣的汁液是有毒的,谁知道您不听我解释呀,夫人您别乱动,小女帮您把花拿走。”她惊慌失措的扯住卫氏手上的花瓣,却不小心扭到了花苞另外一边的空间,刹那间,又有白色的汁液迸溅出来。
杜氏那手上起的红疹不断地变大,密密麻麻的十分恐怖,整个人也变得越来越没有力气。
她忽然原地干呕起来。
早在那边窥探许久的客妈妈早就惊得跑了过来,老脸通红的抬头看向自家娘子,却见她眉眼淡淡,如同没事人一般,只是冷静的吩咐道:“快去倒座通知秦姨娘,就说卫夫人在我院子里过敏了。”
很快,秦姨娘便闻声赶到了。
秦氏挽个仙气满满的朝云近香髻,身穿素绒绣花娟裙,略施淡妆,一步一摇曳,一步一生姿,向林霖款款走来。
一见到杜氏那番狼狈的样子,她就算再矜持也站不住了,急忙三步并作两步小跑着过来,“哎呦,卫夫人您怎么了?”
秦姨娘那张年轻的脸上写满了恰到好处的关切,虽然慌张,举手投足之间依旧不失优雅。
林霖乖巧的退到一边,抬着一双流光潋滟的桃花眼,默默地看着秦氏。
秦氏是翰林学士秦樊的小女儿,出身书香世家,和林府这种不拘小节的将门不同,平时说话做事都细声细气的,很是优雅。她以前最喜欢秦姨娘,经常没事去找秦姨娘谈论书画礼仪,甚至连自己的亲母都疏远了。
可这个人干了些什么事呢。
她的头被杜氏打伤,秦姨娘劝她隐忍。
卫二郎意外身亡之后,被整个京城的人诋毁做克夫之人,秦姨娘劝她隐忍。
她和姜祁文成婚前夜,秦姨娘帮她逃出奉国将军府。
甚至贴心的帮她准备好了马车
“霖娘怎么如此不小心,快去请大夫来,夫人先随我去厢房坐坐。”秦姨娘一面有条不紊的安排着,一面嗔怪的盯了林霖一眼。她本以为林霖会上前帮忙,特意留了一个位置给她,谁知道女孩却面无表情的行了个礼,“卫夫人是过敏,还请姨娘快去那些乌梅过来帮卫夫人泡水,大抵可以缓解这种症状。”
对上女孩清澈镇定的双眸,秦姨娘微微一愣,却看见林霖早已经扶着丫鬟进了屋。
林霖扶着六幺走进房中,便看到客阿奶急的满脸通红,“怎么办?怎么办?若是卫夫人借着这件事闹起来,林府就没得脸面可在了!可怜她们欺负咱老爷不在家,自然是想怎么教训我们便怎么教训了!若是她们把话传出去,再给娘子安上一个毒害婆婆的罪名,娘子的一生便是废了!”
林霖看都不看一眼,一面在软榻上坐下,一面揉搓着自己僵硬发麻的左手。
这种花名唤作“紫荆棘”,是一种毒性轻微的花,花苞里的白色汁液,稍微碰到一点都能使人的皮肤产生不良反应,若是身上沾的多了,便是头晕,恶心,呕吐之类的症状。娄阳那边倒是产的很多,但前几日林霖意外地发现自己的院子里也有几株这种花。
虽然毒性很弱,但拿来收拾杜氏这类人绰绰有余了。
方才撕扯杜氏身上的花瓣时,她的手指也被溅到了一些。
不一会儿等手指上几个痒麻的红点褪去,只见弦伍按吩咐从外面端进来盘晶莹剔透的玫瑰卤子,林霖便甩开手,盘腿上了榻,笑眯眯的挽起袖子便用手吃了起来,“京城倒是不产这个,膳房今日怎么如此别出心裁?”
六幺还有些惊魂未定,听了便干巴巴的答道:“这是二郎君从邯郸带回来的,已回府便让人给娘子送过来呢。”
林霖双眸一亮,“二哥回来了?”
“娘子!”客阿奶绝望的叫道。
林霖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说道:“妈妈放心,那杜氏必然不敢把这件事说出去。”
杜氏其人,爱财如命,却偏偏把面子看得极重。
连来她们林府讨要赔偿费都是处心积虑,更别说这光明正大拿自己的钗子了。
秦姨娘扶着杜氏到了厢房。
因为今日是忠仁堂十天一次的“休憩日“,下人们只得上大夫家中去请。
大夫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杜氏口里的骂骂咧咧声逐渐变大。
秦姨娘急的红了脸。
她忽然想起方才林霖和自己说的方子,便让丫鬟拿来几颗乌梅来泡水,亲自喂杜氏喝下了。
不出一会儿,杜氏手臂上触目惊心的红疹竟然消掉了!
秦姨娘心下吃惊,随后细声细气的说道:“林霖还是个孩子,若是方才夫人去的时候她不愿意听您的话,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还请大夫人千万不要怪罪她。”
杜氏心中有怒气,可话刚涌上嘴边,却是瞬间语塞了。
她自然不能和秦氏抱怨林霖的失礼,若是说了不就暴露了她贪图小女孩首饰的心思了么。
本来是那林霖也没说要给她那钗子,她怎么好说这是自己强夺的呢!
想到这里,杜氏不由得掂了掂袖中的一系列战利品,心里安了些。
扶额摇头做疲惫状道:“本来去大娘子那边教导教导她,不过是看到院子里的花好看的紧,闻了闻,便引出这过敏的毛病,不打紧,刚才我和你说的事情,你考虑好没有?”
秦姨娘若有所思的看着杜氏,轻轻点了点头,柔声说道:“夫人的话,我考虑过了。林,卫两家,世代交好,如今因为霖娘的过错让府上二郎蒙羞,我们实在是惭愧万分。请夫人放心,今夜我便会去和正房说一说,拿一千两白银送往府上的。”
谁不知道奉国将军福大房窦氏体弱多病,平日后宅一切大小事宜都由秦姨娘掌管,虽说是要去和大房商量,却已经基本上定下来了。
杜氏一想到林霖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便恨得咬牙切齿,藏在袖中的双手不自觉紧了紧。
“另外你去和窦氏说,平白无故发生这种事,乃是你们林府对下人管教不严,恐生事端,还是把说好的婚期提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