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霖和卫家二郎卫温的婚期原本定在明年的三月,可如今杜氏说是要把婚期提前,秦姨娘如此聪明,焉能不知道这其中的意思?还不是因为卫温入国子监急需用钱。
大房窦氏的娘家是商贾出身,老爷子窦忠溺爱孙女,老早就为了林霖的婚事备下整整二十九台嫁妆,包括了许多让人大跌眼镜的贵重的金银器具,古董陶瓷。卫家虽然贵为侯门,近日也渐渐没落了,再加上最近大朗卫琛在镇北王姜恂手下办事,从府里支走了许多银子去补贴日益吃紧的军用,卫家如今实在是没有办法支撑卫温入学的费用了。
提前婚约,对男方来讲并没有太大损失,却往往会对女孩造成毁灭性的影响。
更何况林霖和卫温是佳人才子,全京城的眼睛都牢牢地盯着这边呢。
若是贸然将婚期提前,难免会传出林霖品行有失的闲言碎语。
秦姨娘眸光微闪,含笑说道:“二郎入国子监读书是大事,自然不能耽搁,夫人放心,我今夜便去和正房说。”
不一会儿便是夜晚。
弄玉斋的院子里点满了珍贵精致的小桔灯,虽然不甚明亮,烛光却恰到好处的充斥了园中每一个角落,也不至于让守夜却怕黑的丫鬟太过于提心吊胆。
门口站着几个婆子正打着盹,忽然看到远处的长廊上走过来一个身材高挑的妇人。
窦氏身穿一件半旧的深绿色大袖袍,也不罩外衫,乌黑的长发随意用一根木簪子挽起来,她的五官一点都不端庄大气,反而有种邻家女孩的小家子气,举手投足间也失了些大家闺秀的端庄贤淑,桔黄色的烛光下,女人的脸色微微有些苍白,她扶着丫鬟的手走到大门口,便停下来咳嗽几声,胸口微微起伏,气喘吁吁。
守门的婆子是个有眼力见的,急忙笑着脸迎上去行礼,“夫人,这么晚还来呀?”
窦氏眼神有些淡淡的,“霖娘可是睡下了?”
婆子忙陪笑道:“娘子今日想来有些疲倦,早就睡下了。”
“最近发生了这种事,想必那孩子心里也不太好受,我进去看看她吧。”窦氏自说自话,扶着丫鬟就走了进去。
婆子急忙拦住了她的去路,陪笑道:“夫人,娘子睡前嘱咐说无论谁来都不得进去,平白无故发生了这种事······这会子正伤心呢,夫人现在进去,只怕要着恼······”
窦氏本已经抬脚想要进入内院,听到婆子如此说却猛地刹住了,那双酷似林霖的桃花眸中闪过一丝失落,嘴里喃喃道:“也对,这么早就睡下了,想必不想见我。”
她并不怀疑这婆子所说的。
女儿是个诗书礼仪样样精通的才女,又是个气性大的,向来不愿意亲近出身商贾的自己。想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所以每次林霖亲近秦氏而朝着自己翻白眼的时候,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前几天林霖一觉醒来性情大变的事情窦氏多少也有听说,听婆子们说林霖骄奢淫逸,纵欲过度的丑闻,她心里也是十分感慨,只当是女儿压抑久了想要发泄一下,并没有做太多的干涉。
可是如今,一向把名声看得很重的孩子遭遇此等变故,心里不知道何等的难过?
窦氏独自失落了一会儿,神色又变得冷静起来,“让她好好休息,别想东想西的,卫家与林家世代交好,想必也不会因为这件事太过于为难我们。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我一定会找出来,还她一个公道的。”
婆子急忙低头应是。
早春的风有些凉,窦氏又开始咳嗽起来,转身想要离去。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一阵软糯香甜的少女叫唤,“阿娘。”
窦氏微微一愣,回过头来。
只见林霖穿着一身单薄的白绸竹叶立领中衣,步履轻盈走来了出来。
女孩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上面还沾着水渍,全身上下散发着清爽的花瓣香味。
看来是刚刚沐浴完毕。
身后跟着面露惊慌的客阿奶。“哎呀娘子娘子,仔细夜里受了风着了凉。”
林霖才不管身后的客阿奶呢,她只是目不斜视的,轻盈的走到窦氏身旁,一把拉住她的袖子,小嘴一撇,下唇一咬,白皙如玉的鹅蛋脸在烛光的照耀下似乎泛着一缕桃红,“阿娘怎么来了门口却不进来?可是嫌弃女儿在外面污了名声?”
窦氏心头一紧,急忙伸出那瘦骨嶙峋的手来摩挲着女儿光洁如玉的脸蛋,细声细气的说道“你多心了,阿娘是不想吵到你休息,你知道吗?”
林霖身量体了父亲林啸的矮,窦氏又是很高的,她只有半曲着膝盖,才能与林霖平视。
女人的手指冰凉的让人难受,林霖得鼻子忍不住一酸。
前世,她是如此的怨恨自己的出身。
恨窦氏是继室,恨她是商人之女见识短浅,也恨自己是林啸这等鲁莽大汉的女儿。
可到窦氏生命的最后一刻,林霖才明白。
这个在她眼里是“靠爬床上位”的便宜娘亲,却是个真正有骨气,有大义的女人!
昔日千百御麟卫兵临林府,是窦氏用那瘦骨嶙峋的手执起刀剑,誓死捍卫林家的最后一丝尊严。
窦氏死之后,外祖父窦忠气得吐血,八十岁高龄的外公,颤颤巍巍的走上街头,为林家鸣冤,被董苾推倒在地,摔断了腿骨。
外祖母郭氏甚至卖掉了所有的铺子,用千两黄金贿赂皇帝身前的大太监。
当时的大太监苏桢却欺辱他们是两个老人,那千两黄金便从此石沉大海。
后来姜恂登基,她亲自翻案,还了林家一个清白,外祖母和阿娘却早已经去世多年,外祖父也早已经痴呆的不省人事了。
林霖清楚,她和生母亲爹渐行渐远,除了可笑的自尊心作怪,更有些奸人的挑拨离间在里面。
想到这里,林霖藏在袖中的双拳紧了紧,桃眸中也沁出了寒光。
她回头看了一眼惊慌失措的婆子,缓缓将袖子一笼,又将目光扫向脸色难看的客氏,方淡淡道:“客妈妈,这就是你荐过来的婆子?真是个善谋善断的妙人,主子还未张口便先帮着谋划起来了。知道的,明白她是担心阿娘打扰了我休息,不知道了还以为特么是在挑拨我们母女之间的感情呢!”
话音未落,窦氏和客阿奶都惊呆了!
她们家温柔贤淑乖巧可人的大娘子,什么时候会说脏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