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霖倒不是很担心林玉照。
这个弟弟,后来可谓是威风凛凛,位极人臣。所以此时的林玉嵩再恶毒,也不可能伤得到他一根头发。今生她要保护玉照,只用在他瞎掉的眼睛上上点心便行了。
此时,林玉惇走了进来,看到女孩愣神模样,不由得乐了,“想什么呢?这副表情。”
林霖睁眼,“妈妈呢?”
整个弄玉斋,只用客阿奶这个老妈妈被大娘子放在口里念念不忘,林玉惇自然知道是谁,顿时挑挑眉,“我来的时候她便不在,谁知道呢!”
六幺脸上的伤口经过理疗已经淡了许多,现在端着水盆进来帮林霖净面,青霭在旁边搭手,听闻忍不住嘴快道:“是有人过来把客妈妈叫走了,也不知是为什么事。难为她老人家昨晚上喝的大醉,还踉踉跄跄爬起来出去了呢。”
秦姨娘果然来找客氏问话了。
只可惜这回应该是问不出什么。
林玉惇眯着眼,哼了声,“别理那老货了,不过是个奴才,开心的时候玩玩,平时就算了。大白天的,你又不睡午觉听故事,侍候吃饭这里有丫鬟,叫她干嘛?”
他说罢便抱头躲向一边。
预估中的大枕头并没扔过来。
少年有些惊讶抬头,只见林霖眉眼淡淡,似乎并不生气。“哥哥,我饿了。”
“饿了就吃饭!”林玉惇大手一挥,便有丫鬟端着膳食掀帘鱼贯而入。
林霖坐在榻上用膳。
林玉惇果然有心,派人准备了大堆奢侈美食。牛乳菱粉香糕,翡翠芹香虾饺,大街上买来鹿鸡同炒的小天酥,热气腾腾的莲叶羹。平日里是林霖戒口,就算送来了也不吃,如今妹子居然看开了,那他十分乐意陪着多吃些。
香碰碰的美食让林霖心情顿时好了许多,很快便吃完了。
林玉惇用林霖剩下的水洗了手,说道:“你要的东西,我带过来了。”
林霖双眸一亮,“当真?”
林玉惇斜了她一眼,拍了拍手。
只见赤云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支玉箫。
林玉惇接过,放在嘴边吹奏起来。
轻快的乐声如同流水般升起。
林霖靠在凭几上,凝神细听。
她精通琴棋书画,对音律更是熟悉。
林玉惇如今演奏的乐曲,就是她曾经最为不齿的靡靡之音。
是姜恂继位后下令封杀的禁曲。
柔软妩媚之声,卿身即我,我身有卿,缠绵悱恻,若是听懂了其中的意思,难免觉得下流无耻,双颊泛红,额头上都结起了细细汗珠。
大楚是礼仪之邦,城中男子皆擅乐器。
林霖记得当年姜恂便是弹得一手好琴,每每在圆觉寺夜晚弹奏,琴音出神入化,余音绕梁三日不绝。那时候她早已身败名裂,无奈之下听从秦姨娘的话到圆觉寺静修,便是在晚上听到了这样的琴音,乍萌窥玉之意,乱了少女的春心。
只是,姜恂的琴声,是高山流水,正声雅音。
曲闭,只听林玉惇双颊泛红,把手中的玉箫往榻上扔来,“我可是正人君子,别恶心我了。”
林霖抬眼,哽咽说道:“我很喜欢。哥哥不吹给我听,日后我自己学便是了。”
林玉惇急了,卷起手中的扇子拍了拍林霖的头,“你还想不想嫁出去了?不许吹哈!喜欢听也是我来吹,知道了吗?”
林霖笑眯眯说道:“谢谢哥哥。”袖中的手却在不经意间攥了攥。
今生,她什么都要学。
但凡姜恂不喜欢的,她都要喜欢。
所有腐败荒、淫之物,她都要尝遍。
门口的湘竹帘忽然被人掀起来。
只见萧童面无表情进来了,原地打了个千。
林玉惇来了精神,从榻上坐起来,乐呵呵道:“萧童,上次我和你摔跤没分出胜负,这次再比一次!”
萧童看了林玉惇眼,“二郎君若是想比试,萧童随时奉陪。”
林玉惇:“午后呆着怪无聊的,咱们现在就比。”说罢便想撑起来。
林霖冷着脸,“不许!”
萧童愣了愣,只见林玉惇笑道:“别理她,我们出去玩。”
林霖扯了扯嘴角,一把拉住林玉惇的袖子,拖长声音道:
“哥哥!萧童是我的人!我说他不许就不许!萧童,别理他,先说正事。”
女孩声音透着十五六岁少女特有的娇憨软糯,神色怒时若笑,即嗔视而有情,神色冷淡,桃眸却是无意中散着盈盈秋波,往往会让人误会了其中的意思。
萧童铁骨铮铮个汉子,脸庞却是瞬间烧了起来。
他犹豫看了眼林玉惇。
“哥哥在这里没关系的。”林霖道。
萧童颔首,低头从袖中拿出张泛黄的薄纸,上前递过来,轻声说道:“娘子那二百两银子,已经送去良金坊了,按娘子上午吩咐的,在河南战事下注,若是成功,则按十倍的赔率计算。”
旁边林玉惇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抬头满眼不可置信,“小娘子,你怎么还去良金坊?你哪来二百两这么多银子?你赌什么?”
林霖冷眼扫他,“银子自然有我的来处,反正不是偷来抢来的。哥哥耳朵不好使么?萧童都说了我赌阿爷如今河南战事的胜利!”
林玉惇五雷轰顶。
妹妹真是疯了!疯了!
半年前,渝州土著张直带兵起义,率领三万“天兵”南下,势如破竹。朝廷先是派出大将崔赟带领上万人马讨伐叛贼,那崔赟多有经验的老将军都被打败了,还把朝廷的精兵损失了将近一半,如今正关押在天牢。阿爷虽然也是很有经验的将军,可如今出征,不过带着三千兵力,如何能胜?
不过是皇帝和阿爷商议之后,心照不宣出去做做样子罢了。
前日他在酒楼里和汪家大朗聊天所得到的最新消息,说是圣上早已为那张直安排了个爵位,准备好了黄金千两,等着阿爷战败便招抚呢。
而那良金坊是什么地方呢?是帝京最大的赌坊!
是当朝大太监苏桢公公亲自开的地下赌坊。
良金坊的建筑极其奢侈华丽,里面甚至还有美姬侍奉酒水,城中纨绔子弟都最喜欢去那豪赌。
据说那的赌注有许多市面上的普通赌坊不敢拿出来的东西,往往是赢了便一夜暴富,香车美人都有,但输了若是还不上钱,苏桢派御麟卫把人房子拆了都有呢。
比如,当今太子殿下是否能顺利登基。
再比如,自家阿爷此次去河南平定农民起义的胜败。
“你傻啊。”林玉惇愣了许久,才憋出这么句话。
林霖认真问道:“难道二哥不希望阿爷这次凯旋归来么?”
林玉惇:“······”
他捂捂胸口,为二百两银子心痛。
“咳······妹妹,我跟你说啊。”林玉惇缓了缓,抬头语重心长的讲起道理来,“你可知道这次渝州起义军有多少人?”
林霖微抬下巴,“我知道,张直有百万之众。”
“那你还去押注!”
林霖抬眼,认真说道“哥哥有所不知,那河南渝州农民义军乃是乌合之众,父亲如今虽然只带区区三千人马,却都是林家培养出来的精锐。那起子义军多半是平日里吃不饱肚子的农民,不得已而反,最吃不了败仗。若是战败,则作鸟兽散,若是战胜,便真以为自己是天降神兵可以救世呢!阿爷如今只带区区三千兵马,张直必然轻敌,焉知阿爷的人马都是设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士兵?你且看着,渝州一战阿爷必胜,若是第一战胜了,后面根本不用猜,便是稳赢!”
林玉惇惊得目瞪口呆。
妹子的贤惠,他是知道的。
可林霖是什么时候对战事有着这么深刻的了解了?
林霖将视线投向窗外。
其实,她刚才那一箩筐话都是瞎掰的。
她之所以能那么确定这次父亲会凯旋而归,是因为前世便是这样。
她的阿爷,奉国大将军林啸将会在半月后讨伐逆贼凯旋归来。
想到这里,林霖心中不免有些期待,在榻上半躺下来。
“哥哥要和萧童比试,请自便吧。我有些乏了,便不赔了。”
林玉惇还沉浸在方才的震惊中没回过神来,如今听了林霖的话,忍不住轻骂了声,“小懒猪。”便提起袍子下榻,拉着萧童出去了。
林霖眯着眼看二哥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忽然眨了眨眼睛。
院门口,客阿奶臃肿的身影出现了,正摇摇晃晃向这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