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过午后不久，阳光稍稍倾斜照射进来，原本院中积满半尺深的雪早已经被婢侍清扫开。

孙思邈捧着一碗发霉糨糊，如获珍宝，将其放进医箱子，拎起箱子往屋外走。缓慢走向李佑身旁，拱手揖礼请辞，本来李佑要挽留孙思邈留下用膳，却被孙思邈摆手婉拒。

李佑又跟随送行登上车马，孙老急匆匆离去，想必便是回去验证李佑所说是否属实，李佑也便没有挽留，望着他离去的身影，李佑想起初见之时便被其谈吐见识所惊呆，顿时产生敬意。

院落里仆人婢侍来来回回忙碌，陈金丙早在厨屋温好酒水，捧着瓷酒壶候在堂屋外，腾出一只手抚摸整理乌黑锃亮的头发，见李佑回到屋内，身上皮肉带伤的他便慢步向屋内走。自从他被李佑提上管家后，一直兢兢业业，已经将李佑品行习惯摸清七八成。

“食账拟定，呈阿郎过目。”陈金丙端放下手中酒瓷瓶，呈上一卷厚纸帛。李佑接过随意翻看着，被密密麻麻的文字迷花眼，尽是五花八门不认识的食物名称。

李佑清咳几声，保持镇定，虽说唐朝寻常百姓家通常一日只食两餐，正所谓朝曰饔，夕曰飧，但身为王侯的他可一日三食，这倒还符合他的饮食习惯。

至宋朝后夜市繁华且无宵禁，不再重度抑商贾后，酒肆也不约束在市坊中，自然夜里促进消费加食一餐，便为后世大规模三食制形成基础。

此时府邸院外一片喧哗，装饰华丽的马车缓缓行至上马石停住，后方跟随着身穿明亮铠甲城兵，积雪被踏出无数脚印。

“圣人至。”李佑猛地被鸭公嗓一声惊到，今日是啥子日子呀，各路人马纷纷登门，送走了一位又迎来一位，像是组队探险般。

他也没多想，丝毫不敢懈怠，手忙脚乱地令人开中门迎接。李世民在近身宦官搀扶下径直踏进齐王府，李佑慌忙迎接，举手双手交叉，掌心朝身体，向李世民头施叉手礼，一丝可不敢怠慢。

“阿耶亲幸，儿佑荣感恩宠。”

李世民大步踏进堂厅，见房厅四角摆放着数个炭盆，屋内偏右摆放着矮榻，这便是方才杜荷所躺缝合伤口处，而地面上残留着没来得及清理的饼屑与米粒紧紧黏着在一起，看上去一片狼藉。

身后牵着一位小女孩，看上去约莫七八岁，脸上肌肤胜雪，双目犹似两颗葡萄乌黑发亮，身着袒领褥裙。“兕子，快喊兄长。”小女孩紧紧牵着李世民右手，正端详着李佑。

李佑被眼前这位小女孩吸引，她正是长孙皇后所生的晋阳公主李明达，小字兕子，长孙皇后薨逝后，父亲便亲自抚养。

“兄长福安。”晋阳公主举手齐眉，向李佑揖礼。话音未落，一声清脆的咳嗽声从她口中发出，身体正激烈颤抖。虽说深受父亲宠爱，可是福薄的很，打小便体弱多病，不久便夭折，李佑正为她感到惋惜。

李明达身上散发着浓烈的幽香气味，从汉代起便有用香料熏衣，至隋唐时男女盛行至极，李佑稍远站立还曾闻到。

“父亲，儿佑听闻兕子妹妹身患气疾许久不愈，方才风至尚闻一阵阵芳香，想必应是妹妹所带。”李佑猜测，眼前的妹妹兕子应该是遗传长孙皇后的气疾。他接着道：“若远离花瓣芳香，且勿穿着兽皮衣物，其疾便有所缓解。”

听闻李佑讲解头头是道，李世民不经怀疑起来眼前这位是否还是自己五子，所言竟于孙思邈老药王无丝毫出入。

李世民叹息一声，宠爱有加的小女儿竟也患此不治之症，所带上爱女巡幸，便要带上太医院医者前行。他端起茶碗，兕子摇着他的手臂，使碗中茶汤险些晃落。

此时正在沉思的李世民扭头对李佑说：“为辅所言孙卿也曾言。”他扭头轻叹口气，相比以前的性情暴戾五子，现在眼前的简直是变换一个人似的，看着也有半丝欣慰。

此时李佑正在心中打量着父亲心思，昨日与房玄龄二子当街互殴是否已被父亲知晓，自己在父亲心中印象本来就不堪一击，所以特地勒令万年县令不得上报，不清楚今日父亲为何所至，倒希望父亲不要在自己表情中看出端倪，心里正忐忑不安。

李佑忐忑手抖往李世民酒盅里斟上甜酒，一时父子俩人都一言不发，李世民端起酒盅细细抿尝着。

“阿耶，我要写字。”兕子摇晃着李世民，奶声奶气地说。

李世民微笑着挥挥手，身边的孙力士唤来笔墨纸砚，一一摊开在案桌中。笔尖沾墨，刷刷作响，在纸上留下几行小字。李世民微笑点头看着兕子齐刷刷地书写着字，脸色露出喜悦之情。

兕子落笔之处，笔画中丝丝露白，飞笔断白，燥润相宜，像缺少墨水的枯笔写成的模样，看上别有一番风韵。

李世民抚摸着兕子头发，“兕子书写可要超越阿耶了，哈哈……”

兕子所写书法正是一种深受李世民所喜的特殊字体，这种书法出自汉朝大书法家蔡邕，因笔画中有的似鸟头燕尾，又似鸟头凤尾，横竖笔画丝丝露白，飞笔断白，燥润相宜，似枯笔做成，故称飞白书。

而兕子由李世民亲自抚养，常常在宫中临摹父亲的飞白书，久而久之写字时便有了父亲的风格。

李佑深知书法造诣不及父亲以及妹妹，无趣地端起甜酒静静抿了半口，“儿佑请父亲准许，为大唐作诗一首。”

“哦，为辅还会作诗？准。”李世民惊讶地看着李佑，自己可不曾听闻五子齐王可还会作诗啊，今日还真是开眼界了，满怀期待地让孙力士呈上一支紫毫。

身为后世历史教师的李佑也是经常练写毛笔字，虽然比不上名家，但是整体字体秀逸严整还是有的，便站起身一只手捏握酒盅，另一只手握笔，心有成竹般来回踱步。

“啊，字打多了，关键时候提笔忘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