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房遗爱正耷拉着脑袋,心虚地往门口处走,明显怕父亲责备,不停地搓动着双手,表情略显不安,时而抬头看向父亲,时而望向李佑。
杜荷站立在匡床榻上,听闻不能饮酒,他心中十万个不愿意,吐沫横飞正滔滔不绝反驳。突然被李佑猛一把拉下,“啊。”衣服摩擦发出的声音,噌一声又乖乖趴下。
“哎呀,疼死我了。”
手捧着精致瓷碗的宫婢正往杜荷嘴上一小勺一小勺送喂小米粥,粥面上点缀芝麻,他手里还握着半个炊饼。
他突然打翻婢女手中的小米粥,疼痛使之不断翻转,手不停地抓挠着头发,总感觉有蚂蚁在乱爬,瘙痒感使他坐立不安,口中已经咀嚼地炊饼被他一口吐出来。被惊吓的宫婢像兔子跳起来,身上也被呕吐物染上。
“杜荷无恙吧?”房玄龄焦急万分不断追问李佑,自从杜如晦逝世后,他一直时常追念,早就将杜如晦的后辈子孙视如亲子,倘若杜荷死了,百年之后自己便无脸面见老兄。
李佑摆摆手,没出声。“啊,没救了?”房遗爱眼睛瞪得像铜铃,原本倚坐在墙角晒太阳的他慢吞吞站起来,惊讶神情呈现在脸上。
李佑也没把握确保杜荷性命,只能任由他听天由命,若感染而引起的发热,则存活的几率极其渺茫。
李佑拍拍房遗爱肩膀,如果抛去满身纨绔子弟气息,也还是个可造之才。又接连转身与房玄龄交谈几句,房玄龄不动声色,目不转睛地看着杜荷,李佑可以从眼中明显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丝毫没有听清自己的话。
原本寡言不语的杜荷叫唤起来,他眯着眼睛,左手捂着脑袋,很明显糨糊在刺激下疼得脸色发紫,未咽下的米粥从口中涂了出来。
房玄龄紧张瞪眼看着杜荷,嘴角抽搐着,此时李佑察觉出他正懊恼起来,若他不听自己所言,直接传唤医者便也不会出现此番景象。
李佑上前将杜荷伤口敷着的纱绵布揭开,清理干净先前涂上的糨糊,裸露出伤口。
“大王,孙医师至。”一声如鸡鸣的声音响起,一位面皮白净的小宦官领着孙思邈往堂厅来。李佑忙迎上去,孙思邈向李佑拱手呈礼,李佑快步向他迎来。不待孙思邈站定便将他引至堂厅。
迟不来早不来,原本李佑邀来为自己做早诊艾灸的孙思邈便就这样便宜杜荷了。
孙思邈进厅扫视一圈,向众人施礼,宦官接过医箱,端放至案桌上。李佑将他迎至杜荷处,孙思邈翻看杜荷伤口,眉头不时紧皱,“大王,此位郎君伤势乃尖锐之物所割。”李佑听闻点点头。
宫婢手捧医箱跟其后。
孙思邈从医箱取出净布包裹的几个圆形小瓷瓶,唤来一位婢侍,从中倒取出淡黄色的羊踯躅、茉莉花根、当归、菖蒲,吩咐水煎成一碗。李佑一眼看到当归,疑惑不解问道:“孙丈人,此为何用?”
“这几味药齐煎煮饮用可安神镇痛。”孙思邈又从箱中取出绣花针,再将滑润光亮的桑皮丝线浸泡着热水中。
良久,待药煎煮成,婢女小心翼翼将药水喂于杜荷,再将桑皮丝线穿于针。
孙思邈接过婢女穿连好桑皮丝线的针,端坐在杜荷脑袋前,像缝衣裳般一针一针将伤皮缝合起来,在此众人亲眼所见,皆头皮发麻,假若是自己所经历无丝毫麻醉缝合伤口,便汗毛都竖立起来,浑身鸡皮疙瘩。
李佑被孙思邈高明的医术所震惊,见其小心翼翼地一针一针缝合着杜荷伤口,便不再打扰。房玄龄见被遮挡视线,便上前几步,端坐在一旁,端详着孙思邈,抚摸着胡须,又望着李佑低语:“大唐有如此盛名医者乃是大福,没想到大王早有打算,臣方才失礼了。”
孙老不尽现在盛名,还远远流传后世,造福万代,此乃中华之大幸。李佑不禁揣测着心思,对房玄龄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便不再发声。
吞服了一碗中药的杜荷被针线穿过所刺激,不断阵阵疼痛,瑟瑟发抖,哆嗦着嘴巴,言语早已不清,房遗爱正蹲跪着在匡床榻边,为杜荷擦拭着汗水,两人正如连襟。
片刻,孙思邈额眉处淌出细细汗珠,不一会汗珠汇聚成大豆般汗滴往地下滴答。外科手术极其消耗医学眼力体力,何况已经八十岁的老人,李佑更是心系其体况,便上前说劝。
良久,孙思邈放下手中针线,两尺长的桑皮线也消耗许多,叹口大气。
李佑上前将孙思邈迎坐案几,拱手施礼,“孙丈人,医术高超,我等佩服。”语音落尽,舀起茶汤往瓷碗中,推至他面前:“请吃茶。”几人寒暄起来。
“大王,方才所见患者伤中存有微微青植,此乃何物所至?”孙思邈端着碗茶,细口抿着。
“可曾见刀剑所伤,将生于糨糊的绿植涂于伤处,可抑感染,也可入药。”李佑果断回答道,他说的在自己理解来并没错,倘若将青霉中提取出青霉抗菌素,便可用以药用。李佑此时无法了解孙思邈是否理解,便不再多说了。
“此若是为真,乃造福于千万百姓,实属功德无量。”他激动地打量着李佑,又问:“此物还有?”李佑招招手,宫婢将布满青霉的糨糊呈上,他抬手指了指:“正是此物。”
孙思邈仔细端详着长满绿霉的糨糊,满脸疑惑,伸手指轻轻触碰,便将脑袋凑近,使自己看得更仔细点。
此时房玄龄低头皱眉,不屑一顾地站起身,双手交于后背,行至杜荷处,此时伤口处已经缝合完成,蒲黄粉敷至表皮,宫婢正用锦布包扎。
正午刚过,温煦的阳光照射在院中,光线映入屋内,房玄龄抬头望向天空,表情凝重,不禁思绪起来。随后向李佑告辞回府,身后两人房杜缓缓跟随着,仨人体型稍微发胖,一左一右的晃动身姿像极企鹅。
孙思邈本想站起送行,但被李佑示意坐下歇息,而自己与几人同行,送其上车马,站立目送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