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夜。
星月无光的夜。
熟悉的青石板路、熟悉的小巷,再加上眼前这熟悉的红灯笼与小偏门,唐茹蜜又回到了烟和坊。
想想竟有些好笑,出了侯府的这几天,唐茹蜜住的最多的地方竟然是一个妓院。
马车与妓院。
这一定不是江湖的全部,可却是大小姐这几日颠沛流离的注脚。
云天歌勒马下车,道:“敲门!”
唐茹蜜刚想顶嘴,却发现云天歌已背起了那昏迷不醒的少年剑客。
原来他是要去背少年剑客,这才让唐茹蜜先敲门。想到这里,唐茹蜜觉得这人好像也不是那么绝情。
唐茹蜜立马敲门,应门的还是那个叫四妮的小丫头。
四妮一看是唐茹蜜,就好像是见了鬼似的往里跑。边跑口中还在大叫:“她们回来了,她们又回来了!”
一见这情景,唐茹蜜乐坏了。
——她什么时候变得让人这么害怕了?
不过回过头再想想,有人怕自己其实也不能算是一件坏事。有人怕自己,在某种程度上保证了自己的安全。
唐茹蜜突然想通了,怪不得江湖上的那些好汉大多都喜欢把自己搞得凶神恶煞的,原来是为了保护自己。
这也算是唐茹蜜闯荡江湖的这几天学到的为数不多有用的东西。
——那云天歌呢,他表现得如此冷漠,难道也是为了保护自己吗?
还没来得及再往下想,一个熟悉的声音已经传来:“哟,原来是贵客临门呢!”
是殷七娘的声音。
这一次见面,殷七娘竟然恭恭敬敬地朝唐茹蜜道了个万福,口中道:“侯府大小姐大驾光临,我们烟和坊真是蓬荜生辉呢。”
听了这话,唐茹蜜心中一惊——她侯府大小姐的身份又是何时暴露的?
转念一想也不奇怪,她和云天歌那么熟,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呢?心里有了这样的想法,唐茹蜜又看向了云天歌。
不对,殷七娘既然会通知云天歌来救自己,想必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一想起那天在张大爷面前,殷七娘还猜测她是盗贼的徒弟,难道是她故意装出来的?
这些真真假假的事情,搞得唐茹蜜脑袋疼。殷七娘这个女人,实在是让她想不通、看不透。
“哼!反正不是什么好人!”她这样想着,眼睛又瞟向了云天歌,“跟妓院老板做朋友的人,肯定也规矩不到哪里去。”
殷七娘竟似读懂了她的心思,笑着道:“大小姐若是不想显露身份,我还是可以称呼您小茹姑娘的。”
说完这句话,殷七娘又笑了,笑得让人捉摸不透。
她说完这句话,眼睛也看向了云天歌。
“进来吧,天歌少爷。”
这句话是和云天歌说的,可殷七娘的双眸已落在了唐茹蜜的身上。
好好的云公子不叫,偏偏叫什么天歌少爷。回想云天歌也曾称殷七娘为七娘,唐茹蜜已气得发抖。可是一想到殷七娘正看着自己,她又偏偏不能发作!
大小姐都看出来了,殷七娘这是故意的。
——不要脸的东西,本小姐还能不是你的对手?
唐茹蜜盯着云天歌,看他到底作什么样的反应。
云天歌在刚才的打斗中受了伤,虽然是轻伤,但他此时背着那少年剑客,神情之中还是能够看出他有些吃力的。可是当他看向殷七娘的时候,眼神之中竟有一丝说不出的温柔。
这种温柔似有似无,唐茹蜜难以捉摸。不过她可以肯定,云天歌与殷七娘之间存在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熟络感。
这种熟络感让唐茹蜜很不舒服!
自己的心上人若和一个妓院老板、一个世故的老女人很熟络,任哪个女孩子都会感觉不舒服的。
云天歌背着少年剑客,稍稍地点了点头便往前走。
看他这样子,到没有显得很熟络。
可眼神不会骗人呀。
“还不是装的,男人最会装模作样。”唐茹蜜看在眼里,心中想道。
这种想法很快便得到了印证。
云天歌凑到殷七娘耳边,小声地耳语着什么。
也不知云天歌说了什么,殷七娘的脸上阴晴不定,过了一会儿又恢复了她一贯的笑容。
看到这一幕,唐茹蜜真的要气炸了。
——看来坊间的传言还是有几分可信的。这云天歌还真就是个浪子。都到了这个时候,有什么话不能光明正大地说?
不过,唐茹蜜虽然生气,却还是不好发作的。
且不说云天歌和自己的婚约是否还算数,现在情况紧急,少年剑客危在旦夕,当然是救人要紧。
奇怪的是,殷七娘的眼睛竟没有在那少年身上停留一下。也不知是她眼睛瞎了,还是少年变成透明的了,这么一个满身鲜血半死不活的人进了烟和坊的门,她竟然连问都没问。
反倒是云天歌开口道:“我们想在这里住几日,想必七娘是能保证安全的吧。”
殷七娘笑道:“几日?”
云天歌想了想道:“少则三日,多则五日。”
殷七娘的脸上仍带着笑:“张大爷知道你们在这里,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云天歌点了点头。
殷七娘让开一条道,似是在提醒:“在不安全之前,这里总归是安全的。”
-
唐茹蜜跟在云天歌身后进了烟和坊。
和昨晚进来的时候一样,烟和坊里仍然歌舞升平。曼妙的歌姬、欢笑的豪客,让人很难联想到这幅快乐景象的背后隐藏着多少的血腥与残忍。
屋子早就被安排好了,是两间相连的客房。
三个人,两间房,唐茹蜜觉得这实在不好分。
云天歌却道:“两个人,两间房。这很合理。”
“那他……”唐茹蜜指着云天歌背上的少年剑客。
“他已不能算人。”
云天歌语气冰冷,但唐茹蜜听着总感觉这句话是在骂人。
“死人是不能算人的。”云天歌补充道。
“什么!”听了这话,唐茹蜜已惊得舌头都开始打架,“他……他……已经死了?”
“你若不信,可以探一探他的鼻息。”
唐茹蜜当然没有去探这少年剑客的鼻息。第一,云天歌没有理由骗她。如果这是个玩笑,那一点也不好笑。第二,少年剑客的脸色已经又铁青转向苍白,这可怖的面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云天歌把已死的少年剑客放在榻上。
唐茹蜜就这样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鲜活的生命。
他看上去很年轻,还只不过是个少年,可是他却死了。这样的一个少年,他这一身的绝世武艺,想必从他记事起就开始修炼了。怀抱利器,他走出家门闯荡江湖的初心,是不是要想要建立一番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