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变起仓促,无法可解,幸而地下不深,又铺了柔软的垫物,总算不曾受伤,抬头看时那地砖早已合上。
陆咏絮连忙沿着粗糙墙壁跃上,查看那块合上的地砖。那地砖此时严丝合缝,难以推开,想来需要机关才能打开。只是寻找机关并非她所长,此时只得作罢,另找出路。
陆咏絮定了定心神,急忙查看四周,只见身处一间石室,室中燃有蜡烛,并不黑暗可怖。这石室三面绕墙,一面却是向下的石阶。此时既然已无退路,只能硬着头皮沿着石阶向下。
沿着石阶一路都有烛火照明,行了不远,眼前豁然开阔,竟是一个布置着各式兵器和照明火把的练武场。穿过练武场,对面又是一个通道,沿着这通道前行,拐了两个弯后,出现了一道石门。
陆咏絮深吸一口气,运起内力,小心翼翼地推开石门。石门后并无什么危险,只有一块高大的屏风,其后院落中有假山流水、花草锦鲤,宛然便如富贵人家的私宅。
穿过院落,径入正房,房中的布置着实令人惊讶,一应高雅的家具,处处饰以紫色,仿佛竟是一个富家小姐的闺房。
见此情景,陆咏絮正觉得唐突,突然左手边一处置物架传来响动,登时警醒,手按佩剑。那置物架缓缓移开,走出一个女子,便是刚刚在楼上交过手的那位。
陆咏絮手按佩剑,打量那女子,似乎比自己年纪稍长几岁,身着一袭鲜艳的紫衣,脸容娇小,一双凤眼瞳仁漆黑、眼尾上扬,说不尽的娇媚无限,更兼涂了鲜红口脂的嘴唇、水葱似的手指和婉转的腰身,实在是风流妩媚。
那女子盈盈一笑,福了一福,道:“久闻琅园之名,果然连闺中小姐都身手不凡,适才多有得罪,还望勿怪。我是这明月楼的老板紫鸢,受人之托,在此恭候姑娘多时了。”
那紫鸢的声音和她本人一样娇娆甜美,连陆咏絮一个江南女子见到她这笑容,听到她这声音,都不禁心生怜爱之意,若是男人至此,怕是骨头也酥了。
只是此时敌友难分,陆咏絮心中不敢有丝毫大意,沉声问道:“不知紫鸢姑娘留我在此,是受何人所托,又是所为何事?”
那紫鸢依旧笑意盈盈,答道:“我与令兄陆咏樟是至交好友。令兄早知姑娘必会按捺不住西去峨眉,所以托我留意姑娘行踪,留姑娘在我处小住几日。”
陆咏絮听了这番话又惊又怒,忍不住出言斥责道:“紫鸢姑娘此话何意?我兄长是正人君子,怎会流连烟花之地?姑娘如此侮辱我家门楣,若不将此话收回,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她自幼受兄长照顾,在她心中兄长正直可靠,顶天立地。可听这紫鸢之意,似乎兄长与这风尘女子一向不清不楚。她出身武林世家,一向要强,即使此时身在别人地界,境况不明,也断不能嬉笑容忍。
陆咏絮这番话中明明白白透露着对紫鸢的轻视,紫鸢闻言竟然不恼,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似的,掩面发笑,声如银铃,道:“姑娘着实天真。府上那么大的产业,富甲江南,难道是靠武功挣来的吗?我且问你,令兄为了打理府上生意,赔了多少笑脸,灌了多少黄汤,你可知道?”
陆咏絮无言以对,紫鸢又道:“我这明月楼里下场雨,能淋湿十个京城的贵人。令兄若不来我处,便得专程去那些贵人府上曲意奉承。到了那个地步,那又高贵到哪里去了?”
陆咏絮从未听过这般言论,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只是心中依然不忿,忍不住问道:“依姑娘说来,我兄长与明月楼只是生意往来,又哪里来的交情?”
紫鸢微笑道:“既有生意,也有交情。令兄是人中龙凤,我虽见过的男子甚多,也为令兄倾倒。我虽不才,想来也有可取之处,值得令兄一交。”
陆咏絮听她言辞真诚,不卑不亢,虽不能完全接受,却也隐隐对她生出了一点敬意,只是涉及到兄长,如果她不能拿出什么信物证明,总不能完全相信,因此沉默不语。
紫鸢猜到陆咏絮心意,道:“令兄走得急,并未留下什么信物,只说姑娘若还有疑虑,便问姑娘一句:姑母去世前苦心孤诣创下的一套清风散云掌,言明是琅园女眷防身的本事,未能融会贯通者不得离开琅园,姑娘可还记得?”
陆咏絮闻言心下大震,一幕幕童年往事涌上心头。她尚在襁褓中时母亲便去世了,童年时一直受姑母照看,可算半个娘亲;一些功夫需要贴身教导演练,父兄不便传授,皆是由姑母指点,又可算得半个师父。
姑母生前一向喜欢出门游历,可最后一次外出归来后,身体大恙,勉力支撑着创下了一套清风散云掌,而后便油尽灯枯。这套清风散云掌中凝聚了姑母毕生心血,变化多端、精妙无比,可是姑母临终前精力不济,陆咏絮又年幼懵懂,能掌握的毕竟有限,于掌法的诸多变幻都无法领悟。
姑母临终前遗命琅园女眷必学此掌法,男子却无须学习,因此连父亲也不会,江湖中人更是从未见过,这紫鸢姑娘如何知晓?陆咏絮忽地想起刚刚与紫鸢交手时的情形,对方的招数十分熟悉,这才想起仿佛便是幼年时姑母示范过的掌法中的一招变式,难道她竟然会使清风散云掌?
紫鸢又道:“令姑母知道这套掌法变化精微,姑娘当年年幼,难以学全,示范这套掌法时,曾命令兄在一旁观看,便是希望有朝一日令兄能有良机指点姑娘。只是这套掌法长于近攻,令兄不能贴身教导你,他又一直未曾婚娶,没有长嫂教你,所以耽误了。他将这套掌法传于我,请我代为传授,要你学会了这套掌法,再去峨眉也不迟。”
陆咏絮听她说到这里,心下已然相信,只是不知该回答什么,一时怔在那里。紫鸢也不再说什么,转身从置物架的机关离开了,只留下陆咏絮一人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
过了片刻,机关又有响动,来了一个侍女送来了晚饭,引陆咏絮到地下府邸的厢房休息。
接下来几日,紫鸢每日都在练武场指点陆咏絮功夫,偶尔关心一句饭菜冷暖,日日相对,陆咏絮早无初见时的成见。
陆咏絮原本聪颖,几日便已掌握了掌法中的精妙,便要离开。紫鸢倒是并无一句阻拦,派人从陆咏絮先前投宿的客栈取来了行李,牵回了马匹,更为她添了些盘缠,连初次交手时挥落的丝帕也洗净交还给了她,亲自送她出城。
两人一路并无言语,缓步而走,相处几日,陆咏絮心中已有些不舍。到城门外时已是傍晚,分手在即,陆咏絮几日来反复思量,心中有话不吐不快,便道:“紫鸢姐姐,我兄长一向为人正直,这次乃是平白遭人陷害,事情发生的过程是我亲眼所见,绝非兄长所为。如今江湖上流言蜚语不断,还望你切勿轻信,对兄长千万包容一二。”
这几日相处,紫鸢待陆咏絮如小妹一般,早已喜欢上了这个聪明伶俐的小姑娘,此时听她唤自己姐姐,又替兄长向自己解释,显是对自己尊重认可,心下大快,微笑安慰她道:“我对令兄深信不疑,也会尽我所能助令兄洗刷冤屈。虽然此事关碍实多,但我相信令兄和琅园必有恢复令名的一天。”
陆咏絮听了此话终于心下稍安,只是她这几日心中另有一个疑惑在心头盘旋,又忍不住道:“紫鸢姐姐,我心中另有一事不明,想向你请教,还请你恕我冒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