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重看了看他,微微一笑,意味不明。
宴会刚开,诸人兴致正浓,交谈之间也显得热络。夜朝玖正看着台上的羽衣舞看得津津有味,却兀地察觉道沈云睿用手戳了戳她的手臂,夜朝玖回头道:“怎么了?”
沈云睿笑了笑,用下巴指她的斜对面。
却是一位年级极大,满头白发的老人,尚未致仕,还着着官袍,精神矍铄。不像旁边的人,穿的是朝廷闲养的客卿,着的是便装,且看着不仅年纪大,且还腰背佝偻。
那老人此刻正拿着块软香山楂糕,十分惊异。
沈云睿道:“那是三朝元老齐扶民齐阁老,早年曾也是马上将军,打过不少胜仗,如今是三王爷一党的鳌首,虽然为人清贵,却也是个急脾气。”
夜朝玖不解其意,沈云睿莞尔,又补一句,“齐阁老可牙口不好,最喜甜点。”
夜朝玖恍然大悟,齐阁老毕竟老了,寻常莫说糕点,就是豆腐都要煮烂了才能食用,这糕点看起来与别一致,都是软糯粘牙的模样,但一入口就能发现不同。
“好生软滑,”齐阁老满脸褶子都动了起来,“又如此清香开胃,今年御膳房的厨子可发了大主意了。”
坐在旁边的礼部尚书便笑道:“阁老这便会错意了。可听闻今年的糕点点心,都是陛下亲自下旨,请来民间那位女厨神所做,能品尝者也不过殿中数十人,外殿的人可是无福消受。”
齐阁老讶异,“可是银狼将军那位号称‘点心西施’的娘子?听闻不过才刚成年,本官还以为是以讹传讹。”
“莫非阁老还是第一次享用?”
齐阁老约莫有点不好意思,需知往日他总觉得御膳房都做不出的东西,民间女子更不可能做出了,还是个刚成年的小姑娘。
礼部尚书看破不说破,阁老三尊,连皇帝都要敬重三分,这位齐阁老虽然人品最好,但也最暴躁,面子还是要给的。
遂,礼部尚书道:“阁老难得有所好,若是喜爱,不如派人与沈夫人说道说道。银狼将军为人虽冷,但素来敬重锐士,阁老想必也在他敬佩之列当中,只是取些糕点也,也无不可。”
齐阁老被他说得心动,又见他挑眉直指对面,也看了过去。
不偏不倚,正好对上夜朝玖满含期待的小眼神,顿时笑了。
这小丫头,合他眼缘。
齐扶民年轻时也是个幽默之人,只是越老越要在下人面前做个威严模样,时不时却还露出自己的小脾气。他岁数比皇帝大了一轮,却时常让皇帝哭笑不得。
他倒也不是没有自知之明,不过就是应了那句俗话——老来还童。
此刻,夜朝玖像个机灵鬼一样盯着他,齐扶民忙收回视线,假装没注意,顺手抚了抚长髯白须,且还皱了皱眉,将手中的糕点放下了。
夜朝玖蓦然一愣,“他怎么不吃了?”
沈云睿没怎么在朝堂,也不知这位阁老脾气秉性到底如何,见这位齐阁老与他们对视一眼便放下糕点,也有些不对味,咂摸道:“许是饱了。”
夜朝玖看他桌上,四糕点点心不过每样咬了一个,按宫宴的要求,二十九品点心都要上来,每品点心不过比棋子儿大上一圈,这么小还只吃了四个,就够了?
“才吃四个,”夜朝玖猜想,“看来这位齐阁老身体一定极差。”
沈云睿颇为认同,也向齐阁老投去了叹息之色,英雄迟暮,与红颜白头一般,都令人惋惜。
齐阁老猛地收到这么两枚眼神,心中好笑,却还是绷着脸,状似不喜的样子。
等歌舞渐毕,台上搬来琴瑟鼓钟、瑶笛箫铃,一位白衣中年男子慢慢步上,素手弹琴,如老僧入定,音破九霄,律荡人心。
众人听得心神一凛,渐渐无声,一曲方停,华柳落下一句“恭祝陛下万岁千秋”,才将众人唤醒。
其人无声的来,又无声的走,好半晌,才有人反应过来拍掌称赞。
“此为天籁!”
“世间之声,竟重于此!”
“却不知是何许高人?”
沈云睿似笑非笑,若有所思,夜朝玖啧啧称奇,突听皇帝蓦地惊道:“琴圣华柳?”
明锋决点头道:“正是。上年中秋,父皇曾说想听华柳一曲,但华柳早已退隐,儿臣苦寻一年方才将人找到,诚心请出,父皇可还满意?”
皇帝惊喜不定,哪里能不满意,听又是自己去年所言,明锋决至今还能记在心上,又是欣慰又是感叹,“锋决我儿,用心良苦。”
薛贵妃却在旁边嗤了一声,“什么用心良苦,陛下可该夸夸瑶儿才是。这孩子找了大半年都没个音讯,还是臣妾拿出广陵散的抄录本才将人诱出来的呢。”
广陵散?皇帝一阵恍惚,当年薛瑶入宫选妃,正是靠着一曲广陵散与他情愫渐深。想到此处,他又看向明锋决,假嗔道:“好你个小子,也敢诓骗父皇了!”
“父皇明鉴,”明锋决摸摸鼻头,“东西虽是母妃拿出来的,但人,确实是儿臣找的。父皇可不能只偏心于母妃啊。”
这母女两个竟争起宠来了,皇帝乐不可支,只好两边都夸了几句,看得朝臣也是忍俊不禁。
沈云睿同夜朝玖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笑意,可见明振、宣明脸色之难看对他们来说是多痛快的事。
“看来这明争,比暗斗要有看头啊。”夜朝玖感叹道。
“等着吧,”沈云睿对她耳语,“好戏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