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未年，乙丑月，辛亥日。

京都城外站满了人，辎重火炮在路上留下几条长长的痕迹，长矛弯弓如修竹夜立。

夜朝玖就在人群中，望着那威风凛凛的银狼将军，还有那迎风烈烈的军旗。

皇帝脚步坚定的走了出来，太子明振、二王爷明重、三王爷明锋决随性，六部尚书、三位阁老同行，仪仗拖了百米远，每个人脸上都是难以放下的凝重。

她的将军就要去打仗了，在这般规格的阵仗中奔赴战场，也许是以生命为代价。

诗圣杜甫曾作《兵车行》，他说“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好个悲恸的盛况，却不知多少眼泪会掉在路上，多少心会碎在胸口。皇帝出来之前，这哭声已是断断续续，皇帝出来之后，哭声已冲凌霄。

天子送行，百官誓师，大雪行军，这场仗该是如何艰难，这个国家又该是沦落到何等危殆的地步？

夜朝玖不闻他声，她被人群冲向一边，这一刻，谁也顾不上她的一品诰命夫人身份，耳边都是挽留和警告的声音。

“儿子，娘给你做的棉衣记得收好，打仗时别总想着冲在前面……会死的。”

“夫君，你要活着回来，我们娘儿俩就靠你了……”

“爹爹，我不想你走！”

夜朝玖听得悲从中起，冷不防那最威武冷峻的将军转过头，对上她的目光，微微一笑，薄唇轻轻开口。

我会回来了，等我。

这是他们昨日说过得做多的话，到现在只需他一个口型，夜朝玖就能明白。

所以她点头，重重点头，道：“我相信你会回来的，我等你。”

时间已过正午，地上的冰雪开始有了融化的迹象，鞋袜衣角都被打湿、踩脏，人们却还是围着不退。

皇帝扫视着人山人海，长叹口气，丹田一沉，大喊道：“祭天！上羊！”

祭天敬神，以羊肉当做祭品，是东明习俗，也是为了向上天祈祷这场仗务必要尽量多的保护东明子弟。

众人一肃，都忍不住郑重起来。

礼部官员抬来一块羊肉，皇帝站在御舆之上，拔起腰间长刀，一刀砍下，不带任何牵连。

皇帝松了口气，道：“此战，务必干净利落，愿天佑东明，祈我东明一路高歌，我东明将士必将凯旋而归！”

沈云睿依旧未下马，他是阵前大将，是这场国战的主导人之一，此时不用下跪。他抱起拳头，目光坚定，就如身后那些整装待发的将士一样，沉声道：“护我东明，百死不殆！吾等必将凯旋！”

“护我东明，百死不殆！护我东明，百死不殆！”

皇帝点头，百姓心中亦燃起烈火，侵略他国，轻掀国战，赫兰部与东明多年积压的仇恨，开始熊熊燃烧。

“大军……”沈云睿顿了顿，又扫了眼夜朝玖，他娇艳的小娘子却定定地看着他，也如他一般坚定，他扬了扬嘴角，继续道，“开拔！”

轰隆隆声音作响，大军掉头，黑压压一片，裹带寒风与杀气，背向京都而去。

沈云睿再未回头，大军已开拔，他就不能回头，所以他没看到，夜朝玖的眼泪在这一瞬间打湿了脸，与所有人一样，痛哭出声……

“我等你回来，无论多久……”夜朝玖抽噎着道，“你一定要回来，云睿。”

……

离开了众多儿郎的京都，一下子变得平静下来，连着一月，众人似乎都沉浸在生离死别的痛苦中，连新年都未好好过过。

夜父夜母日渐甩来，夜朝玖不得不打起精神，重新开了点心铺子，采了冰冻霜寒的梅花，作成晶莹剔透的暖晶碧雪，别名离人归。

这道点心在开卖第一日的两个时辰内便一售罄，有人冲着她厨神的名号，有人冲着她绝佳的手艺，也有人不过是为了离人归三个字。

夜朝玖披好斗篷，看着街面上渐渐消散的大雪，如涓涓溪流的水道，恍然出神。

听说南方风花雪月四洲部受了汛灾，水淹半城，幸好朝廷早已搬下法令，让各人先行离开退避，如今并未传来大片伤亡的消息，只是房屋被冲击得严重。

有的老人不愿离开，永远留在了那片洪水了；有人商贾乘机发了为难财，也被三王爷明锋决请调的巡抚官员摘了脑袋；有的流民犯上作乱、趁火打劫，还未到达京都，已被别的流民抢劫一空。

成势的悍匪有各州府兵围剿，朝廷会相应搬下奖赏，若有人在此国家风雨不定时同流合污者，即斩立决，列表即可，无须上奏，但有冤杀、错杀者，百姓犯案同斩立决，官员犯案直接诛九族。

待灾难渐平，风雪渐止，朝廷下派两百官员前往个府衙翻找查阅，先时为平大局，不得不忽略那些小的过错，此刻才来一一算账，看看有谁明知故犯。

朝堂上风云变动，但太子明振的地位似乎从大军开拔后便一直稳了下来，但即便一个普通平民也知道，暴风雨之前总是宁静的。

只待战事稍有扭转，朝堂之上便会出现不同的声音，尤其实在明锋决平内乱、诛恶官、救难民诸多政绩之下。

目下已是二月中，郊外的桃花都开了，被冻住的土地有了松缓的空间，夜朝玖园中那一亩三分地着人翻了翻，依稀想起之前沈云睿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样子，不由失笑。

大军到边关需半个月，排兵布阵、攻伐防守，至目前还未有最新消息传来。夜朝玖却想，这也算一件好事。

至少没有来坏消息。

阿全进门找小阮，正瞧见夜朝玖给花圃拔草，穿得是漆黑贴身的衣服，跟沈云睿那身利落的夹袄有些想象，身姿更多几分飒爽。

阿全凑上去喊她，“小姐，外面有人找，又是东宫的人。”

东宫日日遣人来买她的糕点，便是旁人都瞧出不对了，可偏偏明振极少出现，许是他也察觉到了即将到来的暴风雨，没有更多放肆。

夜朝玖脸色一沉，将花锄扔开，道：“给我把大黄牵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