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兰奸细潜入东明帝都，谋害一品诰命夫人，离间皇家感情，帝皇令，赐极刑凌迟，割三百六十刀。

早一刀让犯人断气，接下来的刀便要由刽子手来承接，是以刽子手每一刀都未割在要害，既能让人痛不欲生，又不会致人于死地。

行刑以游街痛骂声起，以流血惨叫声止，围者数百人，敢于看到最后的那所谓的“人无完人”却是寥寥无几。

夜朝玖在刽子手下第一刀时，便避过头不再去看，沈云睿同她一起返回阁老府邸，心情亦趋沉重。

皇帝将此人推出来，并非在朝堂之上大怒，而是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众口，是为了将东宫疑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明锋决说得没错，那毕竟是他的儿子，那毕竟是皇室众人。

至后角门入阁老府，转弱水亭，两人拜见过齐阁老与齐老夫人，径自回房，此后依偎无言。

条案上的字画凌乱散开，罗汉榻上扔了件藕荷色披风，墙角花瓶里的一只红梅毫无生机，兽炉中的香气随风飘散，厢房之中一片死寂。

“我不甘心。”

良久，夜朝玖忽然开口，语气平淡，毫无起伏，话里却藏着最为愤怒的情绪。

沈云睿压低视线，将目光投向窗格上的花纹，旁逸斜出的琼枝刷着油漆，精雕细琢的角落似乎落满了黑暗情绪。

他默了默，嘴角忽然扬起冰冷的笑，薄唇轻启，“牵连外族，构陷王爷，太子余地不保，至于太子妃……小娘子莫急，我们今日休息，明日迎回爹和娘，咱们再来对付她。”

是啊，要先迎回爹娘，要带他们回家，回到牛头村。

“云睿，我们把爹娘和你的爹娘葬在一起，好不好？等我们死了，也让后人将我们葬在一起，就埋在他们身边，好不好？”

“……好。”

己未年，丙寅月，丙寅日，龙抬头节，刑部大开，一品军机大臣沈云睿携一品诰命夫人披麻戴孝而来。

请尸的车挂在狼蹄身上，白纸遮挡的灵车里两具狼狈尸体时隐时现，冰冻在他们身上的寒气久久未散，几乎令整个京都无言。

灵车一路缓刑，路上洒满铜钱，渐至牛头村。

村口的老太爷早已闻言，在他们进村时，为他们击掌请路，这是村里的传统，让一位高龄老人为死者击掌，愿他们来世多福多寿，平安喜乐。

时移世沈，夜家举家前往城中，那曾对他们埋怨非常的村民也慢慢消了火气，一一于路旁为他们叹息。

灵车入夜宅，夜朝玖拿出两套寿衣，为二老擦拭，至此刻，她才终于认真看清二老的死状。

惊恐的表情还留在夜母脸上，喉咙上拇指大的缺口，不知喷了多少血出来。夜父双目凸出，被赫兰人勒断的脖子上固定着一拳淤青，浓痰留在脸颊上。

夜朝玖几乎要坚持不住了，沈云睿却从后方握住她的手臂，将她稳稳扶牢。

擦洗、换衣、敬香、摔瓮，不需要选择吉日，对他们来说，不能报仇雪恨，就不会有一天吉日！

灵车得入后山，沈父沈母之墓就在上方看着他们，沈云睿将巨大的棺材背上山崖，僵硬的尸身就像石头一样沉重，压得他心里如坠千斤。

冬日缓过，泥土湿润冰冷，两人挖了很久，才将二老入土，新生的坟包龚立，早先刻好的墓碑埋进图力，没有摆设任何祭品。

“爹，娘，女儿今日不能好好送你们，还请你们在人间稍等，”夜朝玖扣头道，“等着看女儿为你们报仇雪恨！然后，女儿再好好送你们走，好吗？”

沈云睿轻声道：“二老爱女，岂会轻沈就走。二老放心，云睿会照顾好娘子，百年之后，我们一家人，还会团聚。”

二人再次叩头，随后对看一眼，同行下山，骑着狼蹄回到京都。

齐阁老早派人在城门口等待，见马上两人迟迟未到，心中已吊起一块大石，直至此时方才落下，抱手上前，道：“沈将军，夜姑娘，齐阁老让两位直接到三王爷府上，有大事相商！”

沈云睿点头，“阁老可已去了？”

下人道：“阁老确已先行一步，更叮嘱小的，切记此刻不要让两位回到阁老府。”

夜朝玖蹙眉，心中担忧，“莫非阁老府出了事？齐老夫人如何？”齐老夫人待她甚好，颇有几分夜母温柔，夜朝玖感念在怀，自然担心。

下人闻言轻笑，对夜朝玖摇头，“姑娘不必当心，齐老夫人何等人物，便是天子见了她，也要恭敬三分。旁人敢来找茬，一个扫把就打出去了。”

夜朝玖愣了愣，嘴角微不可见地扬了扬，“齐老夫人果真威武。”

两人后至三王爷府，厅中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多人，几部尚书未在，齐阁老与明重分坐于明锋决两旁，目露思索，却未见得有多少沉重。

“你们来了，”明锋决看向夜朝玖，“请姑娘节哀。”

夜朝玖沉声道：“身负血海深仇，我自然要节哀。”

明锋决欲言又止，她知道，夜朝玖是在警告他，警告他就算明振是他的兄长，董珊是他的嫂子，即便他有保住兄弟之心，自己也不会有任何手软。

沈云睿同夜朝玖坐下，眯了眯眼睛，“如此匆忙，诸位可是商量好了如何打算？”

隔了这么多日，自然是商量好了。明锋决看看明重，明重点头，对二人道：“此次太子府意在模糊众人视线，一击不中，恐会再次出手，为让谎言成真，我们担心董珊会再次夜朝玖出手。”

“为何是董珊？”夜朝玖抬眼，“不该是太子，或是公主吗？”

“因为他们不是好的选择，”沈云睿想了想，“此次计划若由宣明主导，其必想着明振牵连越少越好。‘黎黎’之名已传遍京都，此后之事若再由‘黎黎’开始，人们不仅不会怀疑董珊，还会觉得这是嫁祸。”

齐阁老笑了笑，“沈小将军所言不错，但还是漏了一点。”

沈云睿疑惑，齐阁老续道：“因为董珊，是可以舍弃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