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急忙回东宫,额前的汗早已浸湿了头发,连身后的小厮一路小跑也跟不上,压低着嗓子叫道:“太子殿下,小心中热毒。”
手中的阳伞丝毫未发挥作用,小厮喘着气,低头弯腰,生怕会受到责罚。
可太子的心思根本不在这等小事之上,他穿过内堂,负手身后,一路驰骋而入花园之中。
虽暑热难耐,可宣明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她不肯躲于房内避暑,反倒是差些丫鬟与奴才们在花园中替她捉蝴蝶。
每日太阳最毒之时,她必定端坐在花园中的凉亭之下,非得要眼看着这些奴才们亲手捉住蝴蝶才算罢休。
宣明喜怒无常,偶尔被逗笑两句便赏重金给旁人,若是哪一天心情颇烦,她便眼睛也不眨一下差侍卫拖出去喂狼,东宫上下皆不敢忤逆这位公主的心思。
不过,一些胆子较大的宫人私下会啐一句,这位皇上曾经最宠的宣明公主疯迷了!
太子越是看到这等场面越是心急,他知宣明心中所苦,故她在东宫的所作所为他皆可以不追究。
这兄妹二人的感情确实不容沈被人生出嫌隙出来。
可太子一路上思量片刻,明锋决此话并非是空穴来风,一直以来皆是他仰仗宣明的计谋得以行事,倘若是宣明在背后做些手脚,那便是再轻松不过的事情。
“太子哥哥!”
宣明从榻上起身,把丫鬟送到嘴边的葡萄推开,三步两步便跳到了太子面前。
太子立在一旁许久,脸上已是大汗淋漓却不自知。
宣明皱眉,葱白的手捻着绣有荷花的锦帕替太子把脸上的汗拭去,“太子哥哥可是有事而来?怎不带奴才在旁伺候着?”
太子目不斜视地盯着她,鼻尖传来阵阵芳香,令人醍醐灌顶。
“宣明,哥哥且问你,是否有心仪之人?”
宣明脸上微红,“太子哥哥怎地关心起这等事来了?”少顷,又言,“宣明并未心仪之人,宣明若不是要去和亲便愿意一直待在太子哥哥身边。”
明振长叹了一口气,心想,若是母后还在,绝不会眼睁睁见宣明去和亲。
只恨自己势力单薄!
宣明当他是兄长,这世间唯一的依靠才会说出此话,若是还要怀疑她对东宫是否有二心,那便是对不起早去的母后了!
明振不愿再去想在翠玉轩听到的那些个话,可真真是证明了,人若是想要的自欺欺人,旁人是救不了的。
因事态紧急,三王爷,银狼将军在翠玉轩分道扬镳之后便私下加强严查那敌国奸细。
夜朝玖则回阁老府较为安全。
沈云睿送她回去之时再三叮嘱,“切记不可单独出府。”
夜朝玖谨记于心。
阁老府在如今看来是最安全的地方,有齐老夫人的势力在此,任凭是皇上也要忌惮三分。
这也要从齐老夫人的娘家说起,老夫人嫁给阁老委实算是下嫁。
她的娘家上三代起就是开国元老,东明国的皇帝能顺利登上皇位,也得以依靠她们家族势力,如今到了齐老夫人这一代,家族更是盘根错杂,各方势力皆有齐老夫人家族的份,谁也不敢轻瞧了他们。
如今住在阁老府中的图安一日比一日开朗,齐老夫人深感欣慰,又从他嘴里知其身世便又多疼爱了几分。
图安原是北方一小县令的儿子,因其县令秉承浩然之气,不肯与上级官员同流合污,被人齐力陷害,一家在上京告御状途中被人乱刀砍死。
因图安年纪尚小,又爱贪玩,索性偷偷从马车上溜走,才免于一死。
可亲眼见爹娘惨死于刀下的心境独独夜朝玖懂,故她每每看到图安慌神之时便又生得几分怜爱之情。
“图安,可在烦恼功课之事?”
“夜姐姐,功课于我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
图安并未妄语,他确实有过人资质,连齐阁老私底下也夸赞他。
只不过,有过人之处之人,必定有寻常人不能承受之重。
这个小孩身上背负的还远远不止这些。
就于上次事件而言,他虽无说假话坑骗夜朝玖之意,但必定也漏了些。
夜朝玖摸了摸他的头,“姐姐知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但,以你现在的能力并非能承受得住那些事,可否分担给姐姐听听?”
图安踌躇片刻,神情忽地变得痛苦不堪,似是不愿回忆过去。
良久,他娓娓道来,“姐姐,我爹娘便是被太子派人杀死的!而那些诬告我爹娘之人便是已逝皇后的亲信。”
“此话当真?你可有证据?”
“当日我亲眼所见那些杀死我爹娘的侍卫腰间都带有东宫的腰牌!不会有假。”
原是如此!
图安一早便知太子妃是自己的仇人,故他绝不可能助纣为虐,怪不得图安仅仅在第二日就全盘托出自己的身份。
“那姐姐再问你,”夜朝玖急迫道:“那间茶铺子与你是何缘故?还有那个替我的姑娘又是在哪儿拾得?”
图安摇头,“茶铺子的掌柜是我家在京城的亲戚,那个偷龙转凤之计也是那个姑娘交给我的锦囊里面写得。”
当日图安为何要隐瞒,只因锦囊上面所说,七日之内不可说出真相,否则会遭天谴。
图安虽年纪小,但聪慧无比,他知晓这锦囊上面的计策是唯一可行的,故才会照做。
夜朝玖陷入沉思,她坚信图安此番并无需言,正如三王爷所说,此事并非一人操作,背后之人的目的竟指直于她!
可她从未与南诏国,羲赫国的人有过冲突,即便是上一世,她也甚少听到边疆之事,怎会无端招来祸端?
难道他们的目的并非是她,而是她背后的银狼将军,沈云睿!
夜朝玖眼睛突发光亮!
东明国虽常年战事不断,但百姓仍是丰衣足食,安然度日,那皆是因为边疆有银狼将军。
银狼将军是何许人也!就连那国力强盛的羲赫国的王子,被称为战神的赫兰夜也曾败在他的脚下。
而东明国处于富庶土地,就连周边小国也惦记着这块肥肉,更何况这些个大国。
他们皆深知一点,若是银狼将军倒下,那进军东明也就事成一半!
故那些人的目的原是沈云睿!
而这沈云睿,早已没了双亲,无牵无挂,只剩一个未过门的小娘子。
便是她夜朝玖!
夜朝玖额间全是薄汗,如若真如她所想,那不光是她,整个东明国,以及云睿皆有危险。
她心中乱作一股麻绳,最后竟是丫鬟搀着她回的房间。
“夜姑娘?是否请大夫来看看?”
夜朝玖摇头,她不知自己唇色发白,眼神涣散,额间不断冒出冷汗,甚至在这酷暑间手脚冰凉。
可丫鬟倒是非常担心得紧,急切地踩着小碎步去齐老夫人的府中禀报。
夜朝玖确无大碍,只是内心突然有些惧怕,她自知再活一世不再似以前小女子气,可如今面对此事,她却如临大敌,不知作何打算。
她侧卧在罗汉榻上,眉间紧皱成“川”字,怎的也抚平不了。
忽地,夜朝玖瞧见桌上有封书信!
丫鬟与齐老夫人一同前来夜朝玖的闺房,却见房内空无一人,便寻了看门小厮问道是否见着了夜姑娘?
那小厮只道:“夫人,方才夜姑娘慌慌张张便出府了,奴才还来不及向她请安,人便没见着了。”
“走了许久?”
“约摸已有一刻时辰。”
“马上差人去将军府通报!”
沈云睿与左诸葛在将军府正商量如何擒得这奸细,没料到突然被阁老府的小厮打断。
……
夜朝玖醒来之时发现身处一废弃的柴屋之中。
她的手脚皆被麻绳绑住,不能动弹。
先前她看到那封书信,信上写着沈云睿会有生命危险,如若她不去银狼将军尸首将化作一滩血水!
这人明显就是下毒的奸细。
故夜朝玖想也没想便出了府,没走几步后脑勺受到重击,她便再无意识。
夜朝玖环顾四周,寂静无比,耳边竟然只有潺潺流水声,又或是鸟儿的叫声。
忽地,一个较重的脚步声向屋内走来,夜朝玖往后躲了躲。
门吱嘎一声被人推开,“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来人身上穿的是小厮的衣衫,难怪在大街上能轻沈的带走她!
他五官其貌不扬,脸上甚至有块刀疤,手里端着的竟是一碗清水。
难道这就是南诏国的毒药?
只不过还未同他说上话,那人便被人从后面重重一击,倒地晕厥过去了。
是云睿!
他手中拿着木棒,喘着大气,显然方才是慌张赶过来的。
夜朝玖一见是他,心中满腹的委屈害怕便烟消云散,她眼圈微微一红,楚楚道:“云睿。”
就这两个字足以让沈云睿心中从铁血无情变得柔情异常。
他默不作声地把她手脚的麻绳解开,又猛地把她拉入怀中,能真真切切感受到她的存在便是能让心头的不安散开。
良久之后,才对她道:“别怕,夫君来了。”
夜朝玖收回了眼泪,若不是她莽撞行事,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
沈云睿本一直在追查奸细的下落,底下的人今日正好透露了行踪,那敌国奸细徘徊在阁老府附近片刻后,驾着马车往京城郊外处的一座荒山上去了。
那座荒山常年无人上去,这敌国奸细还驾着马车,定是带着别人跑的。
恰逢此时,阁老府传来夜朝玖失踪的消息。
沈云睿听后当下便骑了狼蹄往山上去了,还好来得及时!
“上山前我让左诸葛已经差人通报给三王爷了,要不然这敌国奸细定死在我的剑下,竟敢一而再再而三打你的主意。”
夜朝玖的发髻已有些松乱,额前的小碎发也冒了两缕,但丝毫不影响她极漂亮的脸蛋,即便是凤凰落入了人间,那也是山鸡比不了。
只不过这罗裙已被这柴屋的灰尘落得全身皆是,污乱不堪,幸得沈云睿把他的外袍搭在她身上。
三王爷的人来得极快,让夜朝玖没料到的是,三王爷竟亲自上山捉拿奸细。
明锋决见她无恙,神情也缓和了不少。
随后他看了眼地上的奸细,眼神变得古怪。
“来人,把他脸上的东西撕了。”
竟是一张人皮!
夜朝玖上前一看,生生怔住了!
这人皮底下的脸怎会如此熟悉,为何会如此像杀死他父母的人?
她忽地站立不稳,头晕目眩,竟倒在了云睿的怀中。
东宫。
太子收到消息,南诏国的和亲使者已到了东明国的边境,不日将进京面圣。
本就是酷暑季节,明振内心更是压着一团怒火,无处可发,宣明是万万不能嫁入南诏,那是他唯一的妹妹,他决不能让此事发生!
也许,他只有最后的办法了
那便是赶在使者进京之前,将宣明嫁出去,即便是父皇回来要处置他,他也认了!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宣明去死。
这嫁娶之事,需交给妇人去做,宣明已经没了母后,这事便落入了太子妃董姗的手中。
可交给董姗便同于告知了宣明。
“太子哥哥,是宣明哪儿做的不好吗?你为何要赶宣明走?”宣明眉心微低,略带愁容道。
明振也于心不忍,“宣明,这个办法虽委屈了你,但东明国的大好男儿甚多,你只需挑个你顺眼的也好过嫁入南诏。”
“太子哥哥,你可何成想过宣明要的是何物?”宣明一脸平静,又言:“宣明说过,我要与哥哥死在一起的。”
明振回想起当初宣明说过同样的话,心中一瘆,但更多的皆是怜爱,以为宣明不愿嫁人。
于是哄着她说道:“哥哥当然是跟你一条线上的。”
这话果然奏效,宣明平静的脸上又浮现了笑意,她扑在太子哥哥的身上,似孩童时期一般,搂着他的脖子道:“还是哥哥最疼宣明。”
明振虽面上没再提为宣明择夫婿,暗地里却偷偷行事。
这一切手脚皆在宣明的眼皮子底下,虽说东宫是太子的府邸,可自从宣明住了进来,东宫的人一半换成了宣明的人,太子那点小动作,她岂可不知?
不仅如此,从前嚣张跋扈的董姗如今还在宣明的控制之下,早已是为人鱼肉的下场。
只可惜,这一切太子从不知,又或是从未想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