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人
就是即使不能靠近
也无法走远的人
——章前几语
阮潇勤回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已经进入凡漫漫所在学校的初三某班就读。
两个人虽然是邻居加校友,但其实两个人就只说过一些不痛不痒的话。
除了青春期男女生的区别,还有凡漫漫自己本身因为心里暗藏着那个秘密的缘故,说话总是不能尽意,别别扭扭的态度,让他们无话可说。
非要说话,就是略带不自然的聊着天,他们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尴尬,显得好像两个人都极其希望这个对话结束一样。
凡漫漫也觉察到这一点了。
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去改变这个现状,她的心事无处可去无人可说,她怕人知道,觉得让谁知道都不安全,她只有把它紧锁在心里。
自从见到阮潇勤,她的青春期也跟着到来了,懵懵懂懂的开窍了。
她对从前热衷不已的那些儿童玩意和游戏,现在只觉得没劲透了,她把那一腔热情已经全部转移到他身上去了,也不怕把他烫坏。
在学校里,越青鱼最近和路昱四走得很近,剩下的三个女生也跟着玩到一块,然后路昱四的同桌余与峻也自然而然的加入了他们小圈子。
这几个人中,尤其是越青鱼和路漫漫还有路昱四玩得最好。
在学校里如胶似漆的几个人,在离校时间也粘在一起,各自的家都在一条街上,来去也方便。
时常是越青鱼邀着凡漫漫去路昱四家店里,有时候一起学习或者写作业,当然重心还是娱乐,比如看电视、打牌、打羽毛球之类的事。
家长们看着同学之间的来往也很欢迎,自己忙于生活忙于赚钱,没有什么时间陪孩子,有同学陪着也能让孩子不那么孤单,不至于在家里除了学习就是电脑。
路昱四和父母的关系不好不坏,几乎无话可说。他越长大彼此越说不上几句话,说多了互相都不高兴,明明是最亲的人,如今倒像隔着层膜。
互相都爱着对方,但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去正确表达自己的感情。
因为不擅于表达,不是过于羞涩,就是表达有误,惹对方生气,于是只能静默无言了,就这么默默的关心着吧,那也是好的。
阮潇勤也时常来路昱四家,除了来看阿姨,还因为路昱四的哥哥路籍溪,他和路籍溪除了是表兄弟,更是同班同学兼同桌,两个人关系简直好得不分彼此。
路籍溪身上有种文人的雅气,他的眉眼细长有神,笑起来时很似和煦的春日,让你只想迎着他微笑。
但在凡漫漫这里,会给那个“雅”字后面加个“痞”,而且她只觉得他的笑容又烦又碍眼刺人。
因为他很喜欢凡漫漫这个他自小就见惯的小女孩,故而每次见着她时就会逗着她玩一下,故意惹她生气,乐此不疲。
所以,凡漫漫自小就觉得他带股恶痞气质,说不上哪里坏,就是看不到哪里好。
“凡烂烂~”
路籍溪在楼上窗口看到正在家楼下看着路昱四和越青鱼打羽毛球的凡漫漫,就探头出来得意且充满恶趣味的叫了她一声。
“我说了几次,不要叫我‘凡烂烂’!下次你再敢叫我这个花名,我就要叫你‘路极烂’”
路漫漫生气的鼓起脸双手撑腰对着他大喊,说完还重重的“哼”了一声,她刚对着上面哼完,下巴差点就掉了下来。
因为阮潇勤也出现在了窗边,正站在路籍溪旁边往下看,路籍溪听着凡漫漫毫无威力的“恶言恶语”,又看到她那一副故作大人样的生气姿态,根本不受她的威胁,正在那上面捧腹狂笑。
阮潇勤看到凡漫漫那个样子,也忍不住唇角微勾。
刚好这时越心鱼把羽毛球拍交到傻呆着的凡漫漫手上,叫她去打,她就尴尬的走开了。
但楼上的那两个人根本不走开,她还是在他们视线之中。
这下,她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施展了,笨手笨脚的接着球,又惹上面的路籍溪大笑一场,凡漫漫干脆把球拍一放地上,不理越青鱼的叫喊就转身回家了。
回家路上她重复想着刚刚是如何丢人,结果是越想越懊恼悔恨,现在她在喜欢的人面前应该已经形象全无了。
刚刚说的话他肯定也全都听到了,他一定会觉得她又凶又粗鲁,也许还会觉得她又呆又蠢!天啊天啊!她好恨啊!这一切都怪那个该死的人。
“路大烂人、路大大烂人、无比烂烂烂人!!!”
这事过后,有一个星期她都不肯再去路昱四家,越青鱼见她不去,自己一个人也就不去了。
不过从这以后,可能是受路籍溪的影响,或者是看到了不一样的凡漫漫。
阮潇勤对凡漫漫的态度开始变得和缓自然了,就像对着可爱的邻家小妹妹该有的那种态度,亲切、温暖。
那天凡漫漫刚走出家门,正要经过阮潇勤家靠近路旁的那三个窗户,最后一个路过的窗户是他房间的,她是知道的。
可她甚至不敢转过头去看一眼屋里有没有人在,她不敢冒这个险,上次的事让她深受打击,让她自觉没脸见他。
所以正打算灰溜溜的快步走过去时,听到那个窗户传来一个清朗动听的声音,好像是在叫着“小漫”。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就没停下来,继续要走,可是那边的声音又提高了一点,接着又叫了一声“小漫”。
这下,她不能再装作刚刚只是自己的幻听,只能转过身子走到他的窗边。
直到这时,她眼皮也没抬起来,只盯着那片落到鞋边的树叶,泛着黑且枯萎,那是一种就快要开始腐烂的残败征兆。
阮潇勤看她低着头一言不出,知道她可能还是为了那天的小事在闹小孩子脾气,可她却还是乖乖走到自己面前,一边倔强一边柔软,不由得笑了,她终究还是个小孩子啊!可爱的孩子!
“小漫?”
他看着她低下的黑色的小脑袋顶又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嗯?”
路漫漫扯着嘴角咬了下嘴唇,听着温和又略带磁性的好听声音,她实在无可奈何,只能抬起头来以疑问复疑问。
“你可以帮我把这本书拿去给你的小伙伴越青鱼吗?”
说着把书从窗里递出来,他用着无澜又澄澈的目光看着她。
她看了一眼书籍封面的名字和作者,那是巴勃罗·聂鲁达的诗集《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她接了过来,用着疑问的目光看着他。
“前段时间,她问我最近在看什么课外书,我和她提了一下,她就请我看完把它也借给她读一读,我懒得去找她,你经常见她,所以,现在就请你帮忙转交给她咯!”
“好,潇勤哥,要没别的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嗯,你走吧!”
阮潇勤看着她那副与往日不同的故作深沉的装大人模样,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凡漫漫然后也没再说什么就转身走了。
她不是故意冷漠无礼,她只是一时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忽然对她如此亲和的人,那是她之前一直梦寐以求的啊!
可是一朝夙愿得偿,她却觉得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可是该是什么样子的,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下次见面,她会对这个已经开始对她亲切的人亲切,即使她在他面前还是不可能完全自然,但这是她必须要跨过的一大步。
她没有按着原来的路线走下去,她刚刚要去哪里,她忘了,她只知道现在要回家。
她本来可以现在拿书去给越青鱼,反正今天是不用上学的日子,但她想自己先读一遍潇勤哥哥看过的书,仿佛能以此拉近和他的距离。
其实她也有一部分是出于嫉妒和害怕的心理,只是自己对这种心理还看不太清楚。
越青鱼什么时候和阮潇勤闲聊借书的,她一无所知。
但她心里已经隐隐有着恐怖的预感,那是越青鱼第一次见到阮潇勤那天,她曾经模糊猜测并害怕过的那种感觉,而现在这种感觉已经升级了。
她回到家,关进屋里把整本诗集看了一遍,看完后还不到晚饭时间,又仔细的重读了一回,把她觉得最美最喜欢的一句摘抄到日记本里去了:
“在我这贫瘠的土地上
你是最后的玫瑰
————巴勃罗·聂鲁达”
她不知道自己贫瘠的土地上,有没有玫瑰,但她希望自己能有。
可是第二天,一到学校,她看到正在和路昱四嘻嘻哈哈的越青鱼,就自己先焉了。
她忽然有点害怕看到她,为什么怕这个漂亮有朝气又野心勃勃的姑娘呢?
她明明是那么招人喜欢的啊!大家都喜欢她,就连她也把当做第一个最喜欢的女生朋友,不是吗?
等到放学了,她终于不能再拖延时,才从背包里拿出那本诗集给她,努了努嘴说:
“这是潇勤哥哥叫我拿给你的,说是你要借来一读。”
越青鱼伸手接了过来,凡漫漫分明从她眼睛里读到了一闪而过的失落,她在失落什么?
是失落拿书给她的人不是她想要看到的人吗?
凡漫漫不敢继续想下去,她不敢去触碰到那最后的假想答案。
越青鱼拿到书后却开始坐下来,慢慢的整理着课本和文具,等到大家都走光了,她才和凡漫漫慢悠悠的迈开步子走出教室。
刚出校门,越青鱼就对着凡漫漫用着小心又认真的声音低低的问她:
“老二,你是不是喜欢阮潇勤?”
看到她不回答,她又说:
“告诉我,我不会和别人说的!”
“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路漫漫暗自焦急,不敢直视她,怕自己慌乱的眼神会让心事漏泄出去。
她不清楚她问她这个做什么,难道她竟看破了她的心吗?
他是她做的一个白日美梦,而她害怕这个美梦一见到光,就会转而成为恶梦。
所以她只能极力掩盖,但一时心慌得竟无以应答,只想着如何搪塞过去。
“这对我很重要!”
她非常认真的看着她说。她从来没见过她这副样子。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乱说,总之,我不喜欢他,他只是个邻居家的哥哥。”
凡漫漫总算挤出了她自觉可信度较高的几句话,但还是心慌得不敢直视越青鱼的眼睛。
“真的吗?”
“真的!”
她同时在心里说着“假的”。
“那就好!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答应我,一个字都不许和别人说,知道吗?”
凡漫漫转过头来看她,她细长却闪着光的双眼,此刻像暗处忽然传来的那束极亮极刺眼的光,把自己逼得不敢直视。
凡漫漫很想说自己可以不听吗,但是她不敢说出口,她怕自己一句话就能让她猜疑到刚刚自己是在完完全全的扯谎,她觉得越青鱼有时像只狐狸一样敏感多疑。
可她又怕她要说的话与他有关,只能暗暗期待她也许是要说别的什么事,即使清楚的知道这种可能性不是很大。
她极不情愿的强迫自己轻轻的“嗯”了一声,等着那将要落在她心上的鞭子或救赎。
“我喜欢阮潇勤。”
她轻轻的一字一句的说了出来。
那么轻飘飘的,又那么沉重的,一句话。
她知道,自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