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内堂,一个男子坐在上座。
面前的长条红木桌上散乱地放着一些书册,他用拇指划着书角,将泛黄的纸页拨弄地翘起。
面上的胡渣、肿起的眼袋,他已经几晚没休息好了,心烦意乱。
但,他鹰一般的双眼依旧闪烁精光,两条如山岳的浓眉拧起,喉头不时地缓慢动着。
“毕仲骅。”他开口,“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毕仲骅就坐在右侧椅上,内堂中只有他们二人。
“下官不知。”他摇头。
“朝廷叫我来查瘟疫一事,可这赈灾的银两迟迟没到。”他站起来,宽大的黑披风包着他的身子,“你敢贪吗?”
毕仲骅连忙摇头:“不敢!”
“我敢贪吗?”他又问。
“不敢。”
“呵。”他冷笑一声,“看来,是有人要借皇上的手杀我韩笑啊!”
毕仲骅面色骤变,起身问:“此话怎讲?”
韩笑右手握拳,拳面贴在木桌上,沉声说:“你不敢贪,也不能贪。你贪了这灾款必将让杭州百姓陷入水深火热。因此,我若是不查明此事……”
“而且,赈灾的银两都是上册的官银。想动这些银子,必定与朝廷有些纠葛。”
他向前走了两步,又转身,目光直视天空。
“杭州一带是弈棋斋的地盘,他们向来不管世事只会下棋,我韩笑与他们没有半分瓜葛。若是想害我……恐怕只有朝廷里的那些人了!”
毕仲骅走上前来,左右环视,轻声道:“我虽有些银子,但也拿不出这八十万两,若是怪罪下来……哎!这可如何是好。”
韩笑瞳孔微凝,目光飘到他脸上,“你兜里不干净,几点泥垢我一清二楚放在平时,你这身皮就可以扒了。”
“可是现在,你我是一条船上的人。我给你提醒一句,不论任何时候,那些脏钱别拿出来丢人!”
毕仲骅吓得跪倒在地,点头称是。
“我倒是想看看,是谁要拿我的命,哼!”说完,他提臂带起右拳,朝桌面重重地砸去。
“啪!”
桌子轰然碎裂,堂外刚跑来一个衙役,见崩飞的木屑抖了两抖。
“大,大人。”他颤颤巍巍地作揖,“琼华宗仙子求见。”
毕仲骅一愣,连忙起身,用袖子掩着口鼻假装咳嗽两下:“天冷地滑。让他们进来吧!”
“是。”衙役退出去。
不久,成双鲤打头,带着苗空空、楚天进来。
韩笑也没管满地的木屑,坐回椅子上,问:“仙子是有何事?”
“我师妹在一处溪边拾得官银。”说着,成双鲤从袖子中摸出银子,递给韩笑,“你也知道,官银是不可能随便流通的!”
韩笑惊疑,这刚说完灾银的事儿,官银就送上来,有这么巧?
接过银子,他对着银两下的刻字细细打量——是三十年前入库的银子。
溪边?从京都到杭州确实有条运河,但是也离杭州城有几百里地,况且杭州的水并不是从运河来的。
这批赈灾的银两,如果走水路被劫,除非沉船,这批银子不可能散落一个出来!更不可能落到城里溪边!
若是走陆路被劫,那这劫匪为何要把银子带进杭州城呢?
旁边毕仲骅小心翼翼地问:“韩大人,这银子是不是灾银?”
“来的蹊跷。”韩笑缓缓摇头,“如今出现在杭州城里的官银只有两种,一是灾银。再者……”
他转身,面朝着大门:“就是赃款。”
赃款,说的就是毕仲骅的小金库。他哪能不知,当即是汗如雨下,身上的紫衫湿了大半。
他不敢开口,这儿站了三个外人,贪污受贿的事儿怎么能乱说?早知道应该先把这银子熔了!
“杭州城内的水是城外的山泉水,沿着溪边往上查,兴许会有线索。”韩笑收起官银,看向三人:“各位可否愿为韩某带路?”
“当然!”
……
树林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幽静,四人踩在没过脚踝的青草地上,将草茎压在脚下。
“是那儿了。”苗空空指着前面溪边一堆乱石,“银子就在那堆石头里发现的。”
“石头里?”韩笑走过去,将鹅卵石扒开,又空手往下挖了些,却毫无所得。
无奈,只得起身:“要么是有人故意埋的,要么就是遗留很久了。往上游走吧。”
他行在前,三人跟在后。
这水上连山泉,下到城中的月明湖,水流也有些湍急。说来明月湖,算是杭州城的美景了,其广有上万亩之多,四面环小山,景色郁郁葱葱。
倒是不比另一个杭州差。
月明湖的水不止来自山泉,也有别处来的小溪汇入,其中水势也颇为复杂。
不过一行人是反着走的,不去月明湖,而是去山泉。
城外的山倒是没有名字,也不如苏州的那样连绵不绝、雄伟壮观。只是比城内的山高上些许,山林也更幽静一些,常有些灵兽毒物等出没。
好在这座山离杭州城有些距离,倒是不令人担心。
大约走了一个时辰,快出杭州城,旁边的溪水也从一丈宽变成了几十丈的大河,水势也更急。
走这一路来,并没有什么发现。
一直沉默的楚天突然开口:“要不下水看看?”
“下水?”韩笑有些无奈,这不是刻舟求剑吗?
“嗯。”楚天若有所思说:“如果官银是水冲来得,那么下水当一回银子,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好像……有点道理。
“下去看看?”成双鲤的两条细眉微抬,看着苗空空,一副困惑的模样。
修仙者能上天也能下水,但是师妹和楚天的境界还有些低,若不通水系术道,下水有些困难。
不过苗空空会游泳啊!以前人称浪里小咸鱼,那可不是瞎吹,下河摸鱼那是一把好手。
“可以啊。”她突然想到什么,拉住成双鲤的胳膊,“师姐过来,给你看个宝贝!”
“什么啊?”
二女跑到远处一块巨岩后头,苗空空将一块蓝布取出来。
“当当当!”
两手将布摊开,是一件没有袖子和裤腿的贴身衣服。
成双鲤两颊羞红:“空空师妹,你怎么随身带着肚兜?”
肚兜?
苗空空瞅了瞅,确实挺像,赶忙解释说:“这个叫泳衣,不是肚兜。穿上可以更方便游泳。”
“方便游泳?怎么穿呀!”
“这样……这样……”
“哎!这也要脱吗?”
“对对对,也要脱……。”
五师姐甩甩白净的胳膊,问道:“空空师妹不穿吗?”
“啊?”她一愣,“呃……穿。”
……
“她们在做什么?”楚天坐在河边,一脸茫然地看着旁边的韩笑。
“不知。”
两人一直听到石头后面她们在叽叽叽,大概是什么隐私?但是干嘛笑得那么开心?
“好啦!”成双鲤从岩石后边出来。
楚天起身转过来:“我们赶紧……”一把拦住想转身的韩笑。
“嗯?怎么回事?”韩笑疑惑问。
“她们……就穿了肚兜。”
韩笑压低声音:“那你还不转过来!”
“不用呀!这个是泳衣,不是肚兜!”五师姐倒是大大咧咧的,赤着脚跑到两人旁边,“快点!下水了!”
“嗯……”韩笑清清嗓子,转过身来,眼睛看似不经意地打量着,“事不宜迟,赶紧下水。”
……
河挺宽,楚天与韩笑撑起三丈宽的灵力屏障在河床上走。
当灵力将人与水隔开之后,对人的浮力与压力自然就不见了,但灵力屏障要承受河水的压力,因此就考验人的实力了。
五师姐跟她在旁边游着,大约累了,才钻进屏障里。
用灵气震去身上的水,成双鲤兴奋地说:“真有意思!”
“那当然。”苗空空应着。
“咳。”韩笑偏过头去,“我们还是快些走。”
河水冲刷着半透明屏障,传来拍打的声音。水急,他们顺着水走,一队游鱼从他们头顶窜过。
接着,沉重的拍打声传来。
“有点不对劲。”韩笑沉声。
突然,四周水流急促地冲撞着屏障。
成双鲤见状赶忙输送灵气,屏障的色泽也愈发亮起来。
“这水流太急!”常常眯着的眼睛也睁开一条缝,她大喊:“快想办法离开这里!”
苗空空望着周围逐渐汹涌起来的水流,呈漩涡状将他们包起来。
是暗流?
“快抓紧手!”她大喊。
正当朝五师姐跨出第一步,水便涌进来。
怎么这么快!
水很快没过她全身,将她与三人彻底拉远。
她想挣扎,然而水势太快,身体像木偶一般,四肢被冲成各种姿势。
“嘭。”
闷声。背部一阵巨痛,应该是撞到岩石上了。
痛楚使得她咳出气,水顿时从嘴巴灌进胃里。
喝饱了,喝饱了!靠!
“咕——”
催动香魄,勉强靠落红裳撑出一点细缝,仅仅一瞬,水压迫着屏障,感受到体内灵气也在急剧流失。
赶忙吐出水,收回屏障,水流像巨兽撞在她的身上,差点把骨头都碾碎。
被冲刷几遍,她试图睁开眼睛。
眼前有块礁石。
“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