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深一闻言,心中更是感慨万分,为南一的身世,为自己的恩人,也由不得叹气:“好唏嘘啊!”
立在卦堂门口的几人齐齐唏嘘不已。
洛京,皇宫之中。
巍峨殿阙,朱门绮窗白玉阶;七宫百殿,亭台楼阁槛转廊;姹紫嫣红宫娥争妍,千娇百媚妃嫔斗艳。
各宫有各宫的热闹,各宫有各宫的盛衰,各宫有各宫的皇子公主,各宫有各宫的前程,各宫有各宫的自私。
皇后穿一袭描绣双鸾展翅的红绫罗衣,坐在景阳宫门口,手里把玩一柄银纱绣青鸾团扇,小儿子离千秋歪着身子,懒洋洋地坐在一边的藤椅上晒太阳,九公主离银樱穿一身对襟鹅黄齐腰短褂,下身外系一条绣桃枝五色缀花百褶罗裙,披着发,坐在六皇子离千秋身后。
景阳宫殿外栽种数株绿芭蕉,九公主坐在六皇子身后梳发,阳光打在她的乌发上,照得黑如瀑布。
皇后笑对六皇子道:“你年纪不小了,该娶亲了,总不能一辈子不娶亲吧。”
六皇子靠在藤椅上的头颅转了一个方向,身子也翻了过去,背对皇后,幽幽道:“我时常三灾五痛的,何必拖累别人家姑娘。再说,自古成王败寇,敬之总想着图谋皇位,望之心性难测,这帮庶出皇子总有别样图谋,我还不知道将来是当个闲散王爷,还是当个流寇呢,何必早早订亲,惹得人家姑娘陪我担惊受怕!”
发梳缓缓滑至发尾,九公主微微抬头,阳光照在她的一张玉脸上,照得那一张雪白面皮比新出的绿玉芭蕉还要娇嫩。九公主闻言神色微凝,随即微笑说道:“六哥此话不妥。自古立嫡不立庶。三哥,四哥皆是庶出,纵然再怎么机智,也断断不配权掌江山。况且,大妗朝成祖遗训,朝堂须得压制江湖,万不可任其壮大,江湖人心性野,打家劫舍,虐伤百姓,毫无规矩,须得咱们朝堂压制。三哥偏偏与江湖过从甚密,整日做着梦,想利用江湖来逼宫。凭他那副德行,哪里配君主之位,我看太子哥哥才德兼备,堪为人主,来日太子哥哥继承大统,六哥自然加封亲王,您与太子哥哥血浓于水,到时候,谁家姑娘嫁给你,便是享福。你怎么说自己日后落草莽做流寇,拖累旁人呢?您不自信,还不信太子哥哥么。”
皇后亦道:“还是九丫头说的对。老三自幼不得恩宠,生得心性乖僻,争强好胜,狡诈难测,狼子野心。他那般心性,为了江山地位,什么都做得出,整日与江湖人来往,我看他,迟早要自寻死路。”
“是么。”六皇子坐起身,将修长手指穿插于照耀而下的温暖阳光中,苦涩笑问道:“老三为人自寻死路,那老四呢。老四也恨嫡出恨透了。老四可比老三那样明目张胆的人危险多了。”
九公主噗嗤一笑:“六哥怎么什么都怕。四哥聪明又如何,他带着二姐的一支侍卫去剿三山六洞,结果将二姐的侍卫都折进去了,他自己完好无损地回朝,还跟三山六洞成了朋友,二姐恨不得活剐了他,只不过为了面子装出彼此笑嘻嘻的模样罢了。如今,有二姐压着他呢!他想夺皇位,恐怕翻不起风浪!我看太子哥哥地位稳固,六哥来日加封亲王,万人之上,谁敢小觑。”
六皇子缓缓摇头,“非也。四哥与二姐如今的关系绝非水火不容,我看啊,二姐怕着四哥呢。”
九公主面露疑色,皇后也问道:“何以见得?”
“二姐与四哥非亲非故,三哥想让四哥死,安排了朝臣弹劾宫冷地区县令不力,任凭三山六洞抢劫来往货商,然后再力荐四哥去剿灭三山六洞。这是想借三山六洞的手杀四哥,借刀伤人好计策。二姐担心父皇给四哥安排高手,所以故意借自己的一支侍卫给了四哥。但二姐借给四哥的侍卫压根儿不是什么精锐,而是一群绣花枕头。二姐早想踢走这帮绣花枕头了,可是不想让人骂她刻薄寡恩,所以逮到机会,就将人送给四哥了。这帮人立功,人人都记着二姐,这帮人死了,人人同情二姐,这帮人又是各权贵府上不得宠的庶出,这帮人死了,算是为朝而死,得追封,得追赏,庶子得追赏,那些权贵府上长了脸面,是好事。将这群绣花枕头踢给老四,死的是四哥,得便宜的是二姐他们。好一招一石三鸟。二姐这么聪明,可惜低估了老四的能耐,没料到老四能从三山六洞活着回来,如今老四回来,自然知道二姐之前的算计,可老四还能跟二姐摆笑脸,宠辱不惊地淡然应对二姐,二姐现在可怵老四了。父皇也知道了二姐之前的算计,对老四又看重了起来。如今看来,老四才是真正深藏不露的。”
六皇子说着,又冷笑一声:“老四和老三都是庶出,两人都恨死了嫡出。一旦联手争夺大妗储位,我怕我斗不过。所以我何必早早订亲,来日连累人家姑娘呢。”
九公主秀眉一蹙,心中对四皇子的城府感到畏惧和敬佩。
却又听六皇子道:“记得三哥自幼便恨我们。他母妃被打入冷宫,他自幼也在冷嘲热讽中长大,所以他嫉妒我们嫡出金尊玉贵。不患寡而患不均,父皇怎会不懂这道理,却还是放任三哥受冷落。这些冷落,冷遇,冷嘲热讽,都种在了三哥心里,仇恨的种子一旦发芽,便很难不生长。三哥恨我们,他认为静嫔被打入冷宫,除了二姐生母陷害外,还有其她妃嫔的睁只眼闭只眼,他恨那些妃嫔只顾明哲保身,任由她母妃受冤。他恨其她妃嫔落井下石,欺负他。他这样恨,又那样自尊自爱,自然会剑走偏锋,为夺储不择手段。”
九公主呸了一声,“宫里谁不煎熬,只他活得痛苦?六哥你不也曾被四哥陷害,被罚跪昭阳宫前,受了一夜风雪么,你金尊玉贵,都没有恨,他凭什么恨!”
“我厚脸皮,我有太子哥哥照应,有母后照顾,我是嫡出,金尊玉贵,生平爱宠比冷遇多,我去恨谁!”
六皇子叹息一声,“自那日在昭阳宫跪了半夜风雪,我便落下病根,伤寒症每月发作一次。你瞧身体受的冷,身体都记着,每月发作一次,提醒你,你曾冷过,何况是心里的冷!三哥自幼在宫里受欺负,心里的冷怕是结冰了吧,怕是时时刻刻发作吧。他恨宫里的谁,都是应该的,他十八岁前,宫里谁人不待他冷漠,谁人没欺负过他母子?他如今勾结江湖人,父皇早知道了,却也是不说什么,无非是冷宫那位死了,老三哭晕过去数次,父皇也有些心疼他罢了。说实话,连我也可怜三哥。三哥自幼是苦出来的,我不想有一日,跟三哥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