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山,清凉观,原本的库房被辟为秘密作坊。
“使不得,这可使不得啊……”
老方黝黑的脸憋得通红,激动的浑身发抖,二丫轻咬下唇,两只眼睛瞪得溜圆,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指节处没有一点血色。
“还是余师兄够意思,大气!”
清风愈发佩服自家师父,除了不着家之外,简直就是一个真正的真人。
李余爬了一天的山,实在没力气争辩,干脆使出一招祸水东引,指着一脸崇拜的清风说道:“清风的意思,你们迟早是一家,谁拿都一样,老方叔就踏实收着。”
耍的大,耍的确实大,清风一时间脑子有点乱,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就是,就是,余师兄说得对着呢……”
老方脑子嗡嗡的,狼子野心啊,警惕的将二丫拦在身后。
二丫能怎么办,十五六的年岁,对那事本来就是似懂非懂,今天被李余点破,羞得小脸一捂,背过身去不在言语。
“老方叔莫怪,清风过几日就要陪着我还俗下山,俩小孩也算是青梅竹马。
我这个做师兄的,就当是给清风做个主,这四成的分子请老方叔务必收下,日后二丫走了,你也需要人照顾,拿来娶个老婆就是。”
老方心中一震,心底原本已经关闭的一方天地,瞬间被一股热焰冲开。
再看清风时,原本只是满意,此时竟越看越喜欢,恨不得立刻撮合好事,将家里的房间腾出来。
一念即生,百念通达。
老方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这几日的变故实在太大,生生扭转了他的人生轨迹,一个注定鳏寡的老人,如今即将迎来第一春,双膝一软就要跪下。
老方心里苦啊。
清风眼疾手快,自然不会放过表现的机会,一把搂住老方,任由他肆意的泪水在怀中流淌。
二丫在一旁既羞又喜还悲,手足无措的捏着手,不知该不该上前。
李余打了个哈欠,潇洒的出了门,留给这一家人独处适应的空间。
成人之美确实舒服。
李余原本一份都不想要,反正缺钱了找清风要就是,最后拗不过,才取了两成,剩下八成由清风和老方平分。
有这么一门生意在,虽然不至于暴富,但细水长流的买卖,生计不用发愁,不说山珍海味,至少不用顿顿窝窝头。
分钱扩产大会完毕,李余跑去瞄了一眼赵有才,依旧是房门紧闭,李余放下包袱和食盒,搬了个条凳,倚着房门眯眼养神。
好徒弟,可以从尊师重道开始,毕竟刻苦学习累了些。
那边清风送走了欢天喜地的老方父女,洋溢着傻子一般的笑容,一路飞奔回房间,甚至连不远的李余都没有注意到。
开心的目中无人。
掩上房门后,清风竖着耳朵听了一阵,确定没有旁人,才从床底取出一个木箱,将怀中的两吊钱放入夹层。
不一会儿,又从床底取出,将穿好的铜钱解开,又细细数了一遍,拢成一堆扬起又落下,清风心中,除了二丫的笑声,就数这声音最是悦耳。
今日赶集时蓼花糖的营业收入,李余一文未取,除了还给清风两吊,其余都交给老方扩大再生产。
当然,靠着有限的记忆,诸如品牌运营,礼盒套装,广告宣传之类的,李余稍微点了几句,能领悟多少就看老方的本事了。
不提清风个小财迷,赵有才这一趟是受尽白眼。
作为一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好学生,之前一应生活用度,都是家里夫人操持。
在山上见惯了小管家清风的锱铢必较,让赵有才对一文钱的购买力产生了极大偏差,捧着几十文钱就进了书坊,结果自然可想而知。
此时的书,还是有钱人家专享。
随着时代变迁,经济中心向南转移,加上经历战火灾荒,此时的西安府不是汉唐时的世界中心,富庶程度不能和江南同日而语。
大明近百年修生养息,尤其是开中法施行以后,靠着盐茶和皮货生意,硬生生在泾阳三原一带形成名震一方的陕商群体,反倒比西安城还要繁华。
繁华的代价就是物价高企,尤其是书这种精神食粮。
此时的书坊只能印制朝廷划定的四书五经圣人之言,除此之外就是些科举相关参考书籍,市场本来就小,薄利多销的路子走不通,只能洛阳纸贵了。
像三国、水浒这些元末就诞生的话本小说,直到嘉靖年间,社会开放些才流行于世。
赵有才转了一圈,最后在街边吃了俩火烧,喝了碗馄饨,顺便带了三串冰糖葫芦,想着空手而回实在颜面有亏。
一串给徒弟李余,一串给道童清风,还有一串名义上是给二狗的,二狗恰好这几天不在,再享受一次岂不美哉。
糖葫芦真好吃。
没有买到书的不快瞬间消失,赵有才悠哉哉的向着清凉山走去。
半晌后,赵有才行至山门,恰好碰到回来的二狗。
“阿弥!呜呼!何其痛哉!”
赵有才像白日见了鬼一样,慌忙将用麻纸包好的糖葫芦往身后收了收。
“有才叔,幸哉幸甚,小生这里谢过!”
趁赵有才愣神,二狗一边学着戏文里文绉绉的说话,一边一把夺过那三串糖葫芦。
“莫急莫急,落于地上就不美了,本来就是给你三人带的……”
二狗眼睛一亮,抽出来一口咬了两颗,囫囵嚼了两口,仰着脖子将几颗山楂子吐得老远。
赵有才巴巴的看了一会儿,确定二狗没有谦让的意思,立掌宣了声佛号,喉咙抖动了两下,选择错身而过。
二狗嘿嘿一笑,跟着赵有才进了山门。
“师傅、二狗!”
李余听见动静,起身从条凳上站起,欣喜的叫道。
“噗!”
二狗点了点头,吃完最后一颗山楂,又吐了几颗籽出去,从麻纸里抽出一根糖葫芦,塞到李余手里,含糊着说道:
“我先去清风那,等会儿找你说话。”
李余还没答话,二狗就火急火燎的走了。
这麻纸,可不是那桑麻做成的,主要成分是牛马之粪便。
“师傅,徒儿无能,至今没有束脩献上,今日就斗胆用这串糖葫芦代替,以表徒儿得名师之心,就如这糖葫芦般甜蜜!”
李余能接受粗鄙,但不能容忍不洁,小小的精神洁癖而已。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赵有才心中暗爽,糖葫芦这种市井玩意,他这个大少爷此前还真没吃过,见李余如此知心,双手郑重的结果糖葫芦,心中的使命责任感不由得又强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