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有才经过几日心里建设,已经完全代入了师傅的角色。
“李余,你身负奇才,本不该以常理度之。但万丈高台起于垒土,科举一途重在基础。
为师打算徐徐图之,你快则为师亦快,你慢则为师亦慢,不必有太多压力。
此外,切莫恃才而骄,须知人外有人,你以为如何?”
赵有才深受神童之名所累,平日诗文辞赋张口就来,到了考场反而束手束脚,如今捡了个宝贝徒弟,慎重了许多。
“徒儿,一切听尊师安排。”
李余奔的是傍大款,师徒名分定下后,再凭本事咬住不放即可。
天地君亲师,李余无父无母,赵有才就是父亲般的存在。
“为师幸甚,能有如此佳徒。
为师本经修的是易经,你不必强求趋同,此事暂且不急,日后再说。”
其实以赵有才的本事,若全心只为科举应试,说不得早就金榜题名,不会今日还是区区一个秀才。
赵有才胸怀大志,作为关学兴发之地,赵有才深受张载那惊天四句的影响,图的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殊不知太祖爷想取得是敷陈王道、讲论治化的顺民,大明兴的是程朱理学,张载虽然奉祀孔庙之中,但其思想传承并非科举要取的优才。
清凉山上走一遭,也让赵有才明白了许多,船小好调头,他如今文风已成,不是须臾间能改,但对李余他想务实一些,就为那金銮殿中一睹龙颜而去培养。
自己当不了状元,当个状元的师傅也不错。
“李余,你可是已满十七岁?”
赵有才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问道。
“回老师话,年后就满十七了。”
李余一愣,原原本本的答道。
“不小了,为师为你取一表字如何?”
赵有才双眼微眯,像是已经开始了思索,压根就没给李余回绝的机会。
等到一直没听到李余回应,才抬头问询。
只见李余此时一脸踟蹰,“八斗”的表字实在是拿不出手,日后行走士林若顶着类似这般表字,实在是没脸见人。
赵有才老脸一红,“八斗乃是为父所取,请叫为师致用。”
李余哪敢冒险,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故作迟疑的说:“其实那梦中教弟子《大学》之人,曾称弟子为德涵,这难道是他为弟子取的表字?”
德涵是明代陕西状元康海的表字,李余想图个好彩头,只好拿来冒用。不过此时康海还未出生,日后能否相见还是两说,拿就拿了,李余没有一丝愧疚。
“德涵、德涵……
罢了,即使是梦中师,也算是有传业之恩,为师就不争了。”
赵有才硬生生把肚子里冒出来的若干备选表字压下,无奈接受了李余的解释。
我看你是挑不出毛病吧,这可是未来状元的名字,其实你一个秀才能轻易勘破。
似乎是被李余脸上那一丝嘚瑟触动,赵有才憋回去的那股气,此时又从丹田顶了上来。
赵有才眉毛抬了抬,对着李余阴恻恻一笑。将不安好心的表情演绎的十分浮夸,直看的李余心里发毛。
来了,慌慌然的感觉来了。
“既然拜了为师,今日就立下规矩,自今日起,一个月读《论语》,两个月读《孟子》,半个月读《大学》,半个月读《中庸》,汝乃天授之才,熟读背诵应当不难。
有不懂的地方,可以找为师讲解,每三六九日为师会抽考。
此外,每日读经书之暇,《性理大全》、《朱子纲目》各二十页,为师也会出题。
此外,晋唐法帖每日临摹,《灵飞经》每日摹十页……
鸡鸣而起……
随着赵有才的侃侃而谈,一篇篇文章填鸭式的涌入李余的脑袋。
李余头疼欲裂,本着长痛不如短痛,慌慌然机会难得的打算,李余双手夹着脑袋奋力坚持。
耳朵里听到赵有才似乎又要从头讲一遍,实在撑不住的李余连忙出声:
“师傅,咱山上没鸡啊……”
李余突然插了一句,让越说越兴奋的赵有才,一下卡了壳,险些噎住。
“嗯,那就清风起床你就起……”
“那不是比鸡起的还早!”
李余虽然偷鸡不成,但好歹保住脑袋,虽然还有点晕乎乎的,但至少稳定了些,那慌慌的感觉也随之消失。
“德涵,你不要紧张,所谓艰难困苦玉汝已成,读书更是这般,付出不一定有收获,但若投机取巧,只会虚度光阴。
你浑浑噩噩至今,更要珍惜光阴,补回经年所失去的才行。
罢了,今日先如此,你回去安排一下,明日便开始读书。”
赵有才看李余面色有些苍白,唯恐他生了恐惧之心,连忙勉励了几句。
李余晃了晃站的有些发麻的双腿,正打算离去,忽然想起了师娘的交待,硬着头皮停住了脚步。
“老师,今日在山下的时候,有人称您为二少爷,陪着一顶小轿,还送了些东西来,我都放在这里。
对了,那轿子倒是很漂亮,青布顶子上缀着紫色流苏,旁边还跟着一个梳着丫髻,头上插着梅花的小姑娘,啧啧。”
李余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赵有才的变化。
果然,听到家里来人时,赵有才面色一变,说不出喜悲,可听到那轿子的模样时,整个人连着光头都亮了几分,眼中充满了回忆的光彩。
李余心中大定,有反应就好,看来赵师傅虽然自取法号了凡,可这凡心明显没有泯灭,反而还十分之旺盛。
正当李余暗喜之时,变故忽生,赵有才咬了咬牙,恨恨的说道:“都拿出去,以后谁的东西都不要拿!”
“可是……”
“没有可是……”
“好吧……”
“稍等,将食盒里的油鸡留下……”
李余十分狐疑,赵有才看都没看,怎么知道食盒里装了只鸡。
拆开食盒一看,内容十分丰富,一壶烧酒,一只油鸡,一碟子鲜鱼,一碟子肘子,一盘顶皮酥果馅饼儿,一盘穰饸卷儿,还有几份小菜高高的拢在一个小盘。
“酒也留下,你们还小。”
赵有才偷偷用余光扫了一眼,吞了口吐沫,假装不在意的说道。
总归留了些东西,刚好二狗回来,拿去改善伙食也不错。
师娘给的银子李余自然不会贪墨,给赵有才提醒了一声提着食盒出门。
听到银子的时候,赵有才犹豫了下。
当时摔门而出的时候,赵有才可立誓不拿赵家一分一文,可眼下想买几本书都不得。
为了徒弟,忍了。
赵有才嘬了一口鸡屁股,对着酒壶抿了一口小酒,成功安抚了不平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