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文如好酒，直叫人上头。赵有才这一嗓子出去，自家也没有想到，平日克己严谨的模样荡然无存。

赵有才狂性更发，双手拢住一捧白雪，直接往脸上磨擦，冰寒刺痛带来的不适，随着麻木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升腾而起的灼热。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腰……。”

赵有才边走边吟，最后一声呐喊，赵有才仿佛用尽了浑身力气，与刘必泰悄悄放下的手不同，赵有才此时将手臂伸的笔直，仿佛要触碰天边红日一般。

啊……

随着腰字落地，赵有才不知不觉走到凉亭边上，突然多出来的一群人让他忍不住叫出声来。

“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斗兄啊！”

赵有才正欲转身，却被何守正叫破身份，一时间站在原地，不知是该走还是该留。

刘必泰方才被赵有才打断，心里本来就窝着火，尤其是这词虽然只有半阙，但绝对够得上力压全场，让刘必泰肚子里那几行诗，实在不敢再拿出来，于是跟着出言讥讽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赵家二公子，鲁桥神童赵斗，难怪能做出如此好文，佩服佩服！只是赵兄怎么剃了个光头，难道是在此出家了？

可惜可惜，本来还打算与赵兄明年秋闱同场竞技……”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赵有才负气出走的事，虽然赵家有意隐瞒，但架不住有心人肆意传播，尤其是赵家这般有头有脸的大族，加上赵有才曾经的神童名号，一时间士林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也怪赵有才书呆子秉性，左右不敢跑的远，这清凉寺虽然偏僻了些，但始终在泾阳县内。

今天也是合该赵有才倒霉，寒冬腊月的，碰上这几个倒霉秀才做什么文会，恰好又文压全场，怎么能不让林大同嫉恨。

都是泾阳生员，董时亮看不惯三原士子嚣张，连忙上前出言化解：“原来是赵兄，敝人泾阳县学生员董时亮，久仰赵兄大名，赵兄方才那首词大气磅礴，胸怀万里，只是不知我等是否有幸得见全文？”

赵有才曾经也是士林圈的红人，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还是同县生员，当下没有理会何守正俩人的挑衅，冲着董时亮拱了拱手，下意识的想摸有点发凉的光头，却又觉得不太合适，顺手摸了摸额头。

“不敢不敢，致用见过董朋友。”

说完又冲着王宗贯、姚公子拱了拱手，这两位赵有才是认识的，尤其是王宗贯这个关学传人，易经造诣颇为精深，赵有才曾多次上门请教，算是有半师之谊。

此情此景，此时相见，赵有才一脸掩饰不住的尴尬。

说起来两人年龄相仿，赵有才还痴长几岁，命运也颇多相似，不过人家王宗贯已经是举人老爷了，卡在进士这个坎上，赵有才却连秋闱都没有闯过，至今只是个秀才而已。

“赵兄，你……”

王宗贯已经霍然站起，此刻一脸的诧异，他怎么也没想到两人会在此间相遇，看着赵有才的光头一时有些恍惚。

“宗贯，愚兄让你失望了……”

赵有才将脑袋微微一偏，不敢和王宗贯对视，他性子刚直，不顾众人一头雾水，扭头就要离去。

此时赵有才满脑子就一件事，“我要回家……”

“且慢……”

何守正还要穷追猛打，赵有才的意外出现，直接提高了比赛难度，原本搜肠刮肚就整不出几句词，如今更是不敢开口，只能借着赵有才，将局势搅浑。

姚公子皱了皱眉头，赵家在泾阳的地位，就如他们姚家在三原一样，都是顶级的存在，本来想出言制止，也算借下个善缘，不过看到董樱樱一脸好奇，终究是忍住没有说话。

“且慢你个头，什么阿猫阿狗，也敢为难我二哥……”

伴随着一声暴喝，就见两个轿夫抬着一架篮舆快步而来，这一趟下来两人头上热气不断蒸腾，睫毛上都挂了白霜，脸上却是豆大的汗珠子，可见着实累的够呛。

走到近前，篮舆还没挺稳，就从上面滚下来一个胖子，飞起脚丫子冲着轿夫一人一脚，揉着屁股狠狠的说道：“说什么华山都上的去，这小小的清凉山就摔了本少爷两次……”

姚公子眉头皱的更紧，早知道这个混世魔王要来，方才就应该帮腔赵有才几句。

和他们三原姚家一脉单传不同，赵家嫡出共有兄弟三人，都被赵老太爷寄予厚望。

老大赵有富，字五车，为人精明沉稳，目前是家中管事。老二就是赵有才了，本来人如其名，颇有才华，家里指望着他读书有成。

本来有学富五车，才高斗，赵老太爷的良好愿望基本齐活，谁知后面又生了个老三，比赵有才小了一轮，眼下刚好二十出头。

前面有了两位公子，这老三取名就随意许多，姓赵名有钱，字万贯，虽然随意，但也和赵老太爷之前取得名字一脉相承，意愿美好且俗气，没有让人太过意外。

赵有钱前面有两位成器的大哥顶着，家里对他没有过多苛求，加上年纪小，深得一家人宠爱，性格略显乖张，行事略显张扬，从嫂子那里得知二哥的下落，隔了一天就急冲冲寻来。

与其说是兄弟情深，不如说幸灾乐祸的成分更多一些。赵有钱对老大更多的是惧怕，对赵有才则不然，在他看来二哥读书似乎读傻了，经常是他捉弄的对象。

这么，赵有钱冲到赵有才身边，先是一个大大的熊抱，趁赵有才还沉浸在兄弟相逢的复杂情感中时，冷不丁抹了光头一把，又迅雷不及掩耳般冲到何守正面前，喷着口水指着鼻子骂道：“林大头，你信不信我把你们何家门给砸了去！”

由于地理位置的原因，赵家所在的孟店，到三原县城比到泾阳县城近的多，所以赵有钱自然认识林大同，直接叫出他的外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