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手冰冷入骨、枯槁如柴,洪渊本能的睁开受伤的眼睛。血红的视野里,一个暗灰色瞳孔,满脸血污的男人头颅向她撞来。瞳孔毫无生气,充满怨恨,一道从额头到右嘴角的疤痕横亘在他的脸上,伤口外翻,还在往外泛着血沫。
洪渊一掌拍开,紧接着就被一团乱发缠住,黑发中间冒出一张女人的脸,石灰色的皮肤,猩红色的眼睛,嘴唇被强行撕裂至耳根,皮肉被泡烂了,露出森森白骨。洪渊又是一推,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各种鬼魂、白骨包围。
近处的,远处的,密密层层,重重叠叠,直瘆得人牙根酸软。无数的眼睛都散发着嗜血的光,你争我抢,左冲右突,抓着胳膊的扯胳膊,扒上肩膀的撕皮肉,碰到手指的直接咬……洪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要被分食了。
顾不得疼痛,洪渊开始绝望的挣扎,大力地扭动腰身,甩动四肢,想要摆脱他们,却发现无济于事,正在她快要精疲力尽,疼到昏厥时,鬼群突然退去了。
一个白色身影飘至身旁,冷玉般的手环抱着她,慢慢往河面浮。一角衣袖被水流掀开,白瓷般的手腕布满血口子,像是寒冬皴裂的,又像是极其薄的刀划的。
这又是什么鬼?
这是洪渊昏厥过去之前最后的想法。
眼睛紧闭却感受到强烈的金光,金光中她看到了仙遭天雷时倔强的脸,看到了妖被提取内丹的绝望,看到了鬼魂被打散的不甘咒骂,看到了牲畜临死前的嘤嘤乞求,甚至还看到了旱魃被暴晒的抽搐、龙跌落云颠……
而后便是被吸取精元的眩晕感,只觉得四肢百骸的灵力、精血如水流,被一股强大的吸力从天灵盖吸出。经络尽空、百脉虚乏。只一瞬,又被灌入体内。惊涛骇浪、泉流四方、涓涓入穴、归于平静。
双眼清凉似敷了薄荷,四肢百骸再无刺痛感和灼烧感,舒服轻盈,似翩飞于桃红柳绿间的燕。
洪渊缓缓睁眼,对上的是一双尽是忧色和疲惫的眸,让人想起隐在深山的幽泉,看惯万物生死,经历沧海桑田,它自淡然幽深。看到她醒来,这泉又欢愉了!蹦跳着,借着雨、乘着风,一路欢歌地奔向他热爱的山河湖海。
“你是什么鬼?”洪渊一把推开离她极近的“男鬼”。
“男鬼”微皱眉,微嘟嘴,一脸委屈的回答道:“我是你夫君呀!娘子不认识我了?”
洪渊瞳孔骤缩,倒抽一口凉气,“老娘纵横时空几百年,几时成婚的?我怎么不知道?”
“男鬼”急急地又往岸边漂了漂,一把握住洪渊的手,“我们上古就有婚约,那些你侬我侬,那些山盟海誓,你都忘了吗?”
洪渊使劲儿把手一抽,又往岸上缩了缩,上下打量着他。白衣胜雪出血河不染,乌发飘飘在阴风中不乱。就是这可怜兮兮,一副看负心汉的表情有点“娘”?不,应该是说特像深闺怨妇。等等!
“我能看见了?我的眼睛好了?”
“娘子感觉这双眼睛如何?这整个忘川中所有物种的阴气,我都借遍了,才给你炼成的‘金瞳’!”“男鬼”挥着衣袖在血河上一扫,一副挥斥方遒的样子得意着。
洪渊斜了他一眼,一脸的不信任,趴在水边借倒影观察自己的眼睛。乍一看,没什么异样。细细看去,瞳仁中间多了一点金光,随着眼波流转,流光溢彩。
“搞这些幺蛾子,有什么用?”
“男鬼”舔着脸凑过来,耍宝道:“拥有‘金瞳’,世间万物,不管他是妖魔鬼怪、仙人神兽怎么伪装变幻,你都能看出他的本体!”
“这不就是火眼金睛?”
洪渊不敢相信地又从水中看了看自己的眼睛,急着想试验一下。往血河深处一望,可算开眼了!原本的鬼魂白骨全变了样,人形啊!仙骨啊!畜生啊!竟还有麒麟等的神兽!再看“男鬼”。竟是一副仙骨!
“大兄弟!了不得呀!”洪渊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是嘉奖。
“男鬼”傻呵呵地笑着,“那是!我娘子想要什么好东西,我都给你弄来!”
洪渊活动了一下手脚,检查了一下皮肉,“百足穿髓散”的药效散了!之前被万鬼分食的皮肉也完好无损!她重新审视了眼前这副“仙骨”,“是你给我驱的毒?怎么连带着被啃没的皮肉也回来了?”
“他们只食魂魄,你一个大活人,也只能是制造幻象吓吓你罢了!至于那毒,可耗费了我不少修为……”
这时,忘川之上忽然阴风大作,血河水不安的躁动起来。河中所有牛鬼蛇神全沉了下去,渐渐没了踪影。
“不好!孟婆那狗腿子又来了!”“仙骨”也匆匆往下沉。
血河水刚没过胸口,又忽然冲上水面,拉过洪渊的手就使劲地亲了一口,连声嘱咐着,“娘子快走,别被孟婆发现了!夫君马上就去寻你!”说完就极速沉入血河中。
洪渊愣住了,盯着还残留着水迹的被强吻过的手背,黑下脸来。
老娘被揩油了?
正准备跳入河中打回来,忽然想起“仙骨”的话。再看看忘川的气机,愁云惨雾遮蔽日月,忘川一片死寂,只有阴风呼啸。她便匆匆起身,往来时的路奔去。
来时的路是闭眼摸墙走的,在折回去时又是另一番景象。
面对无数鬼魂狰狞面目,洪渊轻笑。这“万鬼障”是通往幽冥之地的通道上惯用的障眼法。万鬼飘荡,被困于一段九米长的山洞通道中。两头布了法障,使得这些鬼魂只能拘束在此,无法逃出。
除了鬼差牵引、押解,一般的生人、生魂、妖兽等见这“万鬼障”,便躲得远远的,不敢踏入。但是真正穿越除了沾染上些许阴气也不妨事,受不了万鬼幻象,闭眼就是。看惯了,便穿梭自如了。
洪渊面无表情的穿越,面对横冲直撞的鬼魂,也只是挥挥手像赶苍蝇一般将它们打散。一瞬间,打散的鬼魂又会合拢。墙根几株妖艳的植物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蹲下身,仔细辨认了一番。通体幽蓝,泛着莹莹的光,有若有似无的血腥气,是九阴灵芝!独独生长在地狱人间交界处,有续命的功效。这可是多少修道真人、凡夫俗子有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呀!
她开始疯狂拔灵芝,往怀里揣。忽然眼波一转,这好东西倒是有更好的用处。
香峪村口,几乎聚了全村的人。个个翘首以待,又寂静无声。道路尽头,有一队人马慢慢走来。
“副使大人和夫人到!噤声……”
程光喊完,本就悄无声息的人群连呼吸声都快听不见了。一顶粉色的、描金绣牡丹的软轿被八个身着粉色衣裳的彪形大汉抬了过来。
“宝宝!我想吃红焖兔肉!”
一个极软极甜的女声从轿子里传来,听的人像吃了汁水浓甜的水蜜桃,津液满口,牙根酸软。
“好!夫人喜欢便好!”
一个又尖又不自然的男生响起,像是一个拥有粗野嗓音的大汉故意装出来,直瘆的人起鸡皮疙瘩。
洪渊坐在村口对面的一棵老槐树枝桠上,瘆得打了个哆嗦。
“做作!”
软轿落地良久,轿帘才被掀开。一个肥头大耳的男子弯腰出来,又俯身伸手去接应里面的人。那男子的手肥厚白嫩,搭在他胳膊上的手是女子的手,纤细柔软、白皙更胜。
女子窈窈窕窕地出来了,乌发随意挽着,眼角眉梢上挑出一个魅惑的弧度,明眸闪亮似有光,让人想起中秋圆月。衣襟松散,露出胸口大片雪白肌肤,全身上下不饰金银珠宝,唯有颈上坠了一撮赤红色的绒毛,慵懒风流。
洪渊金瞳流转,“好一个赤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