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壁上的画面淙淙地流过,画面里沈西棠总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听宋玉安挑刺,不恼怒,也不狡辩。
沈西棠的皇帝生活也颇为无趣,早晨上朝,晚上批奏折,至于下午大概就是她忍受宋玉安批评的时间。
刚开始她还会在心里愤愤一会儿,不时说说他的坏话,但时间一久,她就发现,相比起在朝堂上听那些大臣的明朝暗讽,宋玉安的严厉批评简直是顺耳无比。
于是越到后来,沈西棠脸皮越厚。
每次宋玉安一板一眼地说教的时候,她不但没有觉得羞愧,反倒是气定神闲地坐在太师椅上,一边听他唠唠叨叨说个不停,一边若无其事地看书。
心情不错的时候还会写两句诗,结果被宋玉安发现不专心,又被罚抄讲义。
这一日,沈西棠又挨骂了。
起因是江南水灾,灾区发生暴乱,她计划把本应该投入到前线的军费拿去赈灾。
宋玉安指责她是拆了东墙补西墙,明知边境在打仗还削减军费,水灾每年都有,那点骚乱始终成不了气候,如今战事紧张,应该先一致对外解决外敌再回过头来管国内的事。
沈西棠则认为之前已经拨下去一大笔钱增援边境,那笔钱够前线支撑几个月了,当今之急是先解决灾区的暴乱,平复民心,防止暴乱进一步扩散。
两人争执不下,沈西棠说不过宋玉安,索性闭嘴不再争辩,任凭宋玉安怎么说她都装作一副没听到的样子看书。
忽然,宋玉安掰起沈西棠低下看书的头,强迫她直视自己。
沈西棠被吓得一耸,怔然中对上了宋玉安深邃的眼睛。
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像是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深渊,渺远的雾气回荡在表面,深渊下是沉隐的浪,在她望进时,她所有的心神都被吸了进去。
一阵轻柔的风拨弄着窗外的树枝,薄薄的日光透过叶隙抚过他如玉的脸庞。
青空有南鹊突突地飞过,她与宋玉安只相隔一朵花的距离。
沈西棠的脸骤然红了,像是有一头受惊的小鹿跌了进去,她甚至可以听见自己胸腔内突突的声音。
“皇上,你当真要将军费拿去赈灾?”宋玉安看着她,眼眸深沉。
沈西棠不知道他这是何意,心脏狂跳,机械地点点头。
“微臣请命亲自去江南赈灾,只求皇上将军费拿去支援前线。”宋玉安忽然跪下,坚定道。
沈西棠回过神来,皱眉道:“近几年国库空虚,又遇边疆战事,无法拨出多余的钱给你拿去赈灾。”
“微臣不要国库拨一分钱,只要皇上让微臣亲自下江南一趟即可。”宋玉安胸有成竹道。
沈西棠一愣,陈国自她父亲统治以来便日渐衰弱,她登基的时候陈国已经被掏空成一个空壳子,国库里的钱少的可怜。
此次江南水灾严重非常,宋玉安如何能做到不要一分钱解决此次水患?
不过,她还是选择赌一次。
“那孤就信你一次,明日一早你挑选几个官员一同下江南赈灾吧。”沈西棠沉声道。
“谢皇上成全,微臣定当不辱使命。”
宋玉安磕头后匆匆离去。
沈西棠望着那个离去的背影,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抚上自己的心。
那颗心还在突突地跳动,似乎永不平息。
宋玉安下江南一个月后,好消息传来,灾区的暴动基本平息,如今灾区人民正在井然有序地重建家园。
没有人知道,宋玉安去赈灾的时候,跟着他后面的几十辆马车里全是空箱子,他到灾区的时候身无分文。
后来沈西棠在收到他的秘信后才知道,原来他此次去江南,所到之处地方官大出血,所有赈灾的钱都是在他用手段逼迫地方官员拿出来的。
由此可见陈国的贪腐是有多严重,连国家都拿不出来的钱,几个小小的地方官拼一拼凑一凑却只多无少。
可是沈西棠只能杀几个苍蝇惩戒一番,那些苍蝇背后的老虎却是一个都动不了。
陈国的老虎早结成群了,牵一发而动全身,要真的彻查下去,整个陈国的官僚系统都会瘫痪。
如今的陈国承受不住这样的震动。
所以她只能寄希望于宋玉安,因为宋玉安在信中向她许诺会还她一个清明的朝廷。
又过了两个月,江南水患基本解决,宋玉安回朝复命。
沈西棠望着底下群臣盛赞的宋玉安,他负手伫立在茫茫人群之中,脸上并没有骄傲神色,就好像这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似的,那种淡定与自信,让沈西棠越发心动。
她悄悄地望着,一抹红霞悄然飞上脸颊。
从那以后,沈西棠就一直心神不宁的,脑海里时不时浮现出宋玉安一本正经的脸,以至于上朝时走神被宋玉安逮了个正着,教育她了好几天。
沈西棠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反常。
她懊恼地想,自己是一国之君,想要什么男人没有,却偏偏看上了宋玉安。
明明宋玉安对她那么差,经常罚她抄讲义,背经书,跟她说话也是一板一眼的,从来都不会哄她逗她。
可是他对别的姑娘又温柔又有礼貌,唯独对她,总是板着脸,他做她老师那么久了,她从来都没见他对她笑过。
但那又怎么样呢?她还是会忍不住偷偷看他,忍不住偷偷想他。
就像有一日,宋玉安正在给她上课,刚刚进来一个宫女把未喝完的茶端出去,另一个宫女就迫不及待地进来替宋玉安满上,一边斟茶一边暗送秋波,而宋玉安则是一脸没看见的样子,专心致志地给她讲解经义。
只见他修长的指节抓着泛白的书皮,靛蓝的长衫浸在日影里,经纶大义信手拈来,从侧面望去像极了误落凡间的谪仙。
她看的出神,以至于宋玉安讲了什么她都不知道,直到宋玉安轻轻地弹了她的额头一下,她方才回过神来,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皇上。”宋玉安表情严肃。
“啊?”
“方才臣说到哪里来了?”
“嗯这个乐者,天地之和也礼者天地之序也?”她有些为难道。
“那是昨天的。”宋玉安看向她。
沈西棠吃瘪,却依旧强装镇定道:“哦,孤知道。”
“皇上最近怎么了?总是心不在焉的。”宋玉安淡淡道。
沈西棠心里咯噔一声,汗液瞬间浸湿了整个手掌,她由不得抓紧了龙袍。
“大概是最近政务繁忙的缘故吧”她底气不足地辩解道。
“多注意休息,那今天就先讲到这里吧。”
宋玉安合上书,收拾好东西,向她行了一礼,离去。
姜灼衣默默收拾好书桌上的笔墨纸砚,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他认真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