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对死后的墓穴很注重,帝王将相通常都会花重金去修建死后的陵墓,而对于他们来说,人生最惨的莫过于,死后草席一裹,丢在乱葬岗。我们神仙其实也是很讲究死后之所,像天族有无妄海,魔族有奈落山,我之前在东岐山上也依着凡间风水之说找了一处,本想作为我的长眠之所,可是,现在,我不想去那里了,我想回我的桃花林,那是浅默辰亲手为我种下的桃花林,我想和我爱的回忆葬在一起,什么风水绝佳都比不上我爱的一切。
我油尽灯枯,只靠着先辈给我的心脏和剩余的些许法力支撑。补天术的舞蹈,已经基本耗尽了我所有的法力,就连传送术用起来都十分的费劲,只将自己送到了屋子的附近,剩下的,还是得靠自己走过去。
这一路我走的委实有些虚弱,不过边走边看看这些东岐山的风景,这些我过往不曾注意过、以后也不会看到的风景,也是别有一番意趣。这就是我救下的苍生,这就是我救下的世间,岁月静好,鸟语花香,这让我觉着,一切都值得。
“大胆逆贼。”前方一阵惊喝,我这才注意到,有一队天宫侍卫站在我的草屋前。
“各位天家,怕不是认错人了。”我没有更多的精神去搭理他们,只想快点回去。
“见你如此,想必也命不久矣。”领头的声音有些熟悉,我才发现,那是甾许。天君还真是不遗余力地要除掉我,即便我快死了,也要再来插上一刀。
“甾许将军在此处,想必必是天君授意。只是将军能找到此处,却让我着实意外。”
我想办法拖延他,换到平素,我必是不怕的,可是现下,随意哪个天兵天将也能要了我的命。我是将死之人,可不想得了这么个死法,我只想躺在我的桃树林里,静静地看人生的走马灯,和回忆与周遭一起,尘归尘,土归土。
“我知晓上仙刚做了件大功德,救苍生于水火。可是,天君命令不可违,只能对不住了。”
“甾许将军,既然我今日注定要死在此处,为何不让我自生自灭?如你所见,我现下法力所剩无几,打也打不过你。你这时候趁人之危,倒是显得胜之不武。”我见他稍有些动摇,又加了把劲,“我用大功德换现下留个体面,将军也完成了天君交代的任务,也算给自己加点功德。何乐而不为?”
“可是……”他有些犹豫。
“不瞒你说,我是活不了多久。心脏也是靠着法力做出来的虚影,不过只是为了让我苟延残喘些时间,安顿好后事罢了。将军,你就当发发慈悲,感念一下我的功德。”我也算是低声下气了,和太乙师叔厮混的这些年,让我学会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打不过的时候,面子什么的都不打紧。而且,我能清晰感觉到体内的法力流逝,先辈给我做的心脏也支撑不了多久,我需得尽快说服甾许。落在天君手里,就算死,我估摸着也没个全尸。死无全尸无论在凡间还是在神族可都是很凄惨很凄惨的事情,想当年刑天身首异处,怨愤久久不散,无头挺身挥舞盾斧的样子至今还有被提起。
“这……”他皱着眉头,似乎很难做决定。
我刚准备开口继续说服他,却突然感到一阵异常却又熟悉的疼痛。我低下头,一柄长剑刺穿了我虚幻的心脏,那剑,我几乎一见到它就能知晓,浅默辰,是他,刺了我这剑。
剑迅速被拔了出去,我缓缓转过头,的确是他,那个,我爱的,浅默辰。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就算他不记得过往,也不至于会如此残忍。这,根本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难道,天君的命令对他而言,如此重要?
他冷着脸,漠然地看着我,如同在看一个陌生人,一个罪犯:“听她说这么多,甾许将军现今也如此不顾天君的旨意了?”
“太子殿下,属下知错。”
“若你听她花言巧语,将她放了,可对得起天君对你的信任?可对得起本君给你提供的消息?”
“是你?你不是都忘记了?怎么会记得这里?”我望着他,可能是血流得太快,法力消失得迅速,我竟然眼前有些模糊。
“本君都记得,也是本君告诉甾许将军你的去处。浅澜若,本君从未爱过你,和你的那些过往,对于本君来说,皆是污点。本君比谁都希望你,快点去死。”
这个冰冷的声音,能将我冻成冰块的声音,我本还有些奇怪,为什么他们能找到这里,原来是他。我本以为,他刺我是因为他忘记了我们的过往,所以他尽了天族太子的义务。可是,他分明,全都记得,可是,他依然,将剑刺进我的心里。对,他不爱我,我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污点。他和我的过往,本让我记得让我留恋让我想要拥抱的回忆,于他而言,不过是想要抹去的东西。我视之珍宝,他弃之敝履。我之蜜糖,乙之砒霜。
“其实,我晓得你忘记的时候,还是很开心的,我只想我一个人记得。这样,我归于混沌之时,你也不会难过。我当时并不知晓,你有个青梅竹马,还有一个一纸婚约。若我知晓,断不会和你生出这一段。浅默辰,我只想我记得,我爱你,我并不知晓我们的事情让你如此厌恶。你忘记不就好了?为什么要记起来?说到底,还是我对不住你。没想过,你会这么恨我。”
“本君不是浅默辰,本君是墨玄。”他嫌恶地看了我一眼,虽然我不大看得清楚,却还是能感觉到那眼神里的寒意,“你若死了,本君只会拍手叫好,并不会难过。本君的的确确厌恶你,那时不过想报你的救命之恩罢了,这恩报得也让本君觉得恶心。既然你也觉得对不住本君,那,你可以去死了?”
“你从未爱过我?做凡人的时候,也没有爱过?”我感觉温热的眼泪缓缓流过我的脸颊,温暖又刺骨。
他冷哼了一声:“本君无论何时,都未曾爱过你,本君只会厌弃你。”
那种悲伤,眼泪,比剑刺进去还要痛的感觉,感觉身体的每一寸都在疼痛,不止止生命在逝去,而是,我爱的我留恋的我珍惜的,不过切切实实只是个笑话。
我笑了出声,笑我可悲,笑他残忍,笑我为这世间耗尽生命,而它却给我一记狠狠的耳光。我爱的,是个虚幻。我的桃花林,是个梦境。都是假的,统统都是假的。有什么好珍惜的,有什么好爱的。神爱世人,又有谁来爱过我?
“墨玄,我以女娲族后人之名起誓,若入轮回,我必不会再见你,若不入轮回,你所在之处永无桃花盛开。墨玄,生生世世,你我永不再相见。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为了这天下牺牲自己,还有,就是,遇见你。”
我耗尽全部法力完成誓言法阵,我倒在东岐山的地上,眼前是蔚蓝的天空,周遭有鸟啼虫鸣。
“可曾怨过?可曾恨过?”耳边回响起师父的声音、佛祖的声音。
我怨。
我恨。
若有来生,必不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