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声在隔壁的街上敲响,繁星和杜若在澄都的夜市里寻了一间粥铺坐下。
厚度刚刚好的新鲜鱼片翻卷,半隐半现在香糯细腻的白粥里,金灿灿的姜丝和青绿的小葱花点缀在粥面上。半夜里能舒舒服服地吃上一小碗鲜美的生滚鱼片粥,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看大当家那个失魂落魄的模样,莫非是,五花大绑了谢暄去换了那些黄金,然后拿了奖金又后悔了?”
刚刚烧滚的生滚鱼片粥在桌子上冒着腾腾的热气,撩得脸上都是暖暖和和的。繁星忍着烫抿了一小口,毫不吝啬地朝杜若比出一个大拇指。
杜若吃了一惊:“真是这样?”
繁星吐吐被烫到的舌头,摇了摇头答道“非也非也,当然不会拿她换金子啦!粥不错,应该是熬了三个时辰的,鱼肉也新鲜,杜杜你也快试试!”
粥铺干净温暖的灯火照进人的眼眸,细细碎碎的光芒映亮了眼前的半明半晦,也融化了藏于眼底的寒霜冰雪。
按照往年惯例,除夕夜,山海帮也将帮里的那些个打着光棍的弟兄们聚在一起,辛苦了一年的大家一起团年。
帮里的这类场合,作为大当家的傅南北向来是很看重的,自然是会在场的,被手下的人说着祝酒词,打趣着什么时候给大家伙找个大当家夫人,他只笑了笑,也没多说什么,拿起酒杯就一饮而尽,身旁的手下又立马帮他满上。
一人几杯酒下了肚,手下们也就不再缠着他了,开始热火朝天地在桌上划起酒拳来,傅南北又陪他们坐了一会儿,才走出去的。
一路走着出城,去小时候常去的郊外树林,那里不远,而且这个时候铁定没什么人。傅南北年纪轻轻的就坐上大当家的位子,帮里大大小小的事不少,难免有一两件头疼的,每次遇到些什么头疼的事情了,他就会独自去林子里坐会儿。
傅南北的酒量尚好,带着寒意的冷风吹在微微发热的脸上,傅南北抬起手揉了揉有些红的脸,正好可以醒醒酒。
不过这一回倒不是为了帮里的事。
山海帮内所有需要在过年前装船的货,都已在今夜之前妥妥当当地装上了船,有些货虽然有惊,但好在无险,也按订单上写明的日期上了船,若不出意外,都会在规定时间内送达。
至于之后,是否还安全?他就不得而知了,毕竟白玉观音是被龙王看中并得手过一次的。
直到夜深了,傅南北才开始往城里的方向走。
他回去的这条路会经过那座荒废的观音庙,这一次路过时,傅南北忍不住又偷偷抬眼向那段屋脊看去,然后马上停下了前行的脚步,惊讶得微微张开了嘴。
“我就知道今天也能等到你。”
待到屋脊上的人与傅南北目光相接之际,傅南北的头顶上响起了属于那女子的平淡声音。
“谢姑娘?”
听到傅南北叫她的名字,谢暄身形不动,显然没有下来一叙的意思。傅南北只得自己走到了庙墙下,足尖蹬着高墙,三两步就飞身而上,与谢暄同立于属于观音庙高高的屋脊上。
像是能听到傅南北的心声,谢暄说,这几日都见他走这条路,故此今天也在这里等着,果然就碰到了。
“傅南北,我来是要跟你道别的。”
“是要动身去帝都了吗?”他问。
水运能大批量运送货物,但是航行费时较长,现在出发走陆路去帝都,还要提前熟悉地形布局,也差不多了。
谢暄否定地摇头,“白玉观音已经失窃过一次,我要是想再下手就没那么容易了。”
“说得也是。”说着,傅南北突然笑了,谢暄扭头不悦地看着他,他解释说,“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龙王也会有不得不放弃的时候。”
见谢暄无甚表情地正过脸去,也不搭腔,傅南北自己干笑了两声,也讪讪地住了嘴,抬起手极不自在地揉了揉右脸。
谢暄抬眼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要走了。”
“你,还会回来吗?”
傅南北追问的尾音被烟花的巨大声响淹没,屋顶上的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澄都城里的方向。
几颗小亮光从高高低低的屋舍之间猛然蹿起,笔直地射向了苍穹,然后随着一声沉闷的响声,一个微弱的小亮点变作一朵巨大的绚烂烟花。一点点,一声声,一朵朵,顷刻之间,澄都上面的一片天空都被五彩斑斓的烟花照亮。
华灯齐上,烟火瑰丽,如此人间。
“新年快乐!谢暄!”
“你也快乐,傅南北。”
放了有一阵子,澄都城里放烟花的声响渐渐稀了,只是时不时还会有三两朵烟花在天空中闪现,映亮天幕上飘着烟花燃烧过后未尽然弥散的白烟。
“人们说夏花绚烂也短暂,可我觉得这烟花更绚烂也更短暂。”
黑夜里繁花绽放,光彩夺目,哪怕在眼前休,闭上眼睛还是有它们的影子,谢暄回头不悦地瞪着他:“个个跟你似的钻牛角尖,这世道还让不让人活了?”
“谢暄说得对,不该学那帮子文人的。”
听着隔壁那条街上放着烟花爆竹,传入耳中的欢声笑语也断断续续,繁星将最后一勺鱼片粥也一口吃下了肚,然后心满意足地摸摸肚子,老板见他们吃饱了,便笑容可掬地走上来收拾碗筷。
待粥铺老板手脚麻利地擦干净桌子,繁星也十分和善地把银两放在了他宽厚的手掌心,有多无少。
“嘿嘿,谢谢客官!希望客官来年身体康健,心想事成,财源广进!”老板收了比粥钱多的打赏,笑逐颜开地说着吉祥话。
“老板,别来无恙呀!”看见粥铺老板,繁星也不急着走,熟络地与老板搭着讪,杜若也早习以为常了,貌似走到哪里都会有他的旧相识。
“哈哈,是您呀!小的眼拙,隔老远就瞧着像是您了,怕认错人,愣是没敢认。”
“是我是我。”繁星和颜悦色地跟老板说着话,一边用手指着杜若笑着说:“还有她呀,就是被你家侄孙咬了脚脖子的那个。”
“哎呀呀,是你呀!当日我那侄孙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小姑娘,还好小姑娘没事。”鼠老板嘴边稀疏的几根长胡子一动一动的。
“没关系没关系。”这回是杜若自己答道,而桌子对面的繁星只顾着笑。
在一旁知道了粥铺老板是谁,杜若放在桌子下面的两条腿就止不住抖了两抖,小心脏也跳得快了两下,下意识还看向自己刚吃过的空碗。
鼠老板察言观色是一把好手,自然也看出来杜若的不放心,忙解释道:“咱做的是小本生意,在这夜市里也干了三五年了,不仅卖给凡人,也卖给路过的小妖精,靠的就是既干净又便宜,童叟无欺。”
说到后面,鼠老板十分骄傲地挺直了腰板,很为自己的粥铺感到自豪,繁星也眯着眼睛应和着笑:“当然当然。”
“咦?大过年的,鼠老板怎么不像他们一样提前打烊呀?”
即便是夜市,因为过年了,这条街上许多店早早的就打烊了,还营业的也是寥寥可数的几家,路上显得冷清了,不过倒是能看到不少孩子在这边跑来跑去的。
鼠老板见周围除了他们也没别的客人,也不再跟他们拐弯抹角,只照直了说:“过年都是凡人的玩意,咱做妖怪的就不凑这个热闹了,多赚点银两才是正经事。”
鼠老板把刚收来的碎银子装进衣服的口袋里,又顺手把长毛巾甩向了一边肩膀,一副憨厚相地冲他们俩咧嘴笑笑,尖尖的鼻子下露出两只长长的大板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