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拂面,甚是清爽,陈府生的手指停顿在窗棂上,久久不曾移开,一时忘记了自己是来关窗户的。
凝视着窗户外面的树木又将长出葱茏的新叶,陈府生后知后觉,时光流转,转眼间就又是新的一年。
孟府中,大多院落的花木有专门的花匠照看,会应景地添置四时花品。仆人们的园子倒是没有那么多讲究,所以,花花草草的一枯一荣,也就成了他们这里的一景一物。
可是说的这些都不干他的事情。
陈府生垂下眉眼,再次探手上前去关窗。
忽而有一阵短促而强劲的阴风扑面而来,有什么东西凉丝丝、轻飘飘地挨着他的脸颊,让陈府生应激地闭了下眼睛,再等抬眼望去,就被惊得倒退了小半步。
一条人影就这么倒挂在他的窗户外边!
外面暮色渐浓,稍远处也看不真切,园中所植的高树就像一排排高瘦的怪人。
陈府生瞳孔骤缩,心脏在胸膛里狂跳不止,仿佛发足狂奔过一条街巷之后的样子。他动了动嘴唇,却愣是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清秋见他明显被吓惨了的形容,方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想着这一世的黎湛显然不及从前,一边将手中捧着的一物伸进窗子,径直推到他面前。
倒着一张人脸固然诡异古怪,但陈府生自看出那是个活生生的人以后,就没什么可害怕的了,毕竟他堂堂七尺男儿,被这种不入流的小把戏吓到,总归有些说不过去的。
见陈府生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她,却丝毫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清秋倒挂着整张脸都充血了,只好先用一手扶着窗子翻下来。
“陈府生,你要吃烧鸡不要?”
原来她手里的是用荷叶包裹着的一整只烧鸡,热乎乎、香喷喷的烧鸡,扑鼻的油香之中还夹带着荷叶的清香。
陈府生已恢复面色如常,反观窗外立着的人则面色潮红。他有些生气地伸手关窗,却被窗外人一把拦住。
“诶!你这个人怎么这样?”随后她又小声地对自己嘀咕着:“人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多少年了都是同一个样子。”
“你是谁?”陈府生见她一个人在那里念叨着,又像是认识自己的样子,终于皱着眉头问她。
“我大名言清秋,是……”又是什么呢?朝云国公府人?
“言清秋?”陈府生没太注意她的停滞,口中轻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然后冷淡答:“不认识。”
清秋笑了,心说,你若是认识才真的是奇了怪了,孟婆的汤可是不可能掺假的,如假包换啊。
“你的肚子不是饿了么?来,我请你吃肉!”
说话间,陈府生的肚子其实已经响了几遍了,清秋执着地将整只烧鸡递过去,陈府生扫了眼她油腻腻的手,仍是避开了:“我又不认识你。”
“没关系,打今儿个起就算是认识了。”
陈府生不再理会她,觉得此人举止言辞都透露着怪异,他用力板过窗子,“少来……”
丢了东西,又见人纠缠,陈府生正满腹怨气没处撒,正要骂退她,却见她将一物拿在手里,让陈府生一时呆愣,连一肚子的怨气都消散到九霄云外去了。
她手里拎着的是一枚螭龙纹的环形玉。
圆眼大鼻,双线细眉,肖似的雕工,相同的玉石料子,连上面的天然纹路都如出一辙,只是在不同的位置上。
“认出来了?”清秋的语气里有点掌握了全局的小骄傲。
陈府生当然认出了,也认出来这不是他的那枚,眼前的这枚尾部既没有断裂,也没有用便宜的白银镶补。
陈府生老实而简略地答:“嗯。”
见他不再像刚开始那般排斥自己,清秋又将在街上从他身上扯来的螭龙玉扬给他看。
“你怎么也有,我的又为何会在你手里?”
从前只看自己的,没有人会想到它还会有另一半,可是今天一旦见到了,就一眼能看出它们是一对的阴阳玉,一左一右,能合成一个完整的圆形。
陈府生很自然地伸手来拿,清秋却猛地后退一步躲开了,奈何陈府生身前拦着一堵厚实的墙,手长脚长也扑了个空。
陈府生皱眉不满:“还给我!”
“嘿!你先说你是怎么拿到这玉的?”
陈府生一开始就觉得此人莫名其妙,出现得莫名其妙,说着莫名其妙的话,现在就越发奇怪了,所以他并不答话,左手按着窗台就要翻出来。
“你要是敢抢,我就把它扔进湖里!你们府里的湖挺深的吧?我刚在屋顶上还见着上面飘着小舟呢。”
“你!你这个人怎么这般蛮横?”
陈府生着实气恼,却真的不再动了,乖乖地站在屋子里,瞧脸色是被气得不轻。
小辫子被人揪在手里,陈府生只得说出是某僧人所赠。他饿了许久,打开那只飘着荷香的烧鸡,不客气地撕下一只鸡腿,送进嘴里,顿时满口麻油的香味。
“好可惜啊,就这么断掉了。”清秋遗憾。
陈府生如实答,是后来不慎弄断的。家中那点事,他自然不会说与外人听。
清秋沉思甚久,将属于陈府生的那枚归还给他。
就在陈府生满心疑惑,拿回玉佩这么简单的时候,清秋说:“我的那块是我那短命的未婚夫婿给我的,他自己也留了一半,就是你一直戴着的那个。”
清秋说话的语气极淡。
“你的那块螭龙玉,应该是老和尚给你之前就断掉了的。百年前,我看着你将螭龙玉收在衣襟里,后来你与歹人对战,不幸遭人暗算,倒下之时,隔着外面的甲衣,它被你肚子下的一块石头硌断了。”
陈府生听进耳朵里的每一个字都是不可思议的,却每一句都在心上重若千钧。
“又不像纸张,玉石硌断了,再粘起来总是不牢固的,否则也不会脆弱到只轻轻一碰就敲成了两段。”
陈府生明明没有与她说过,他的螭龙玉是怎么碎的。
“我看过你的生死簿。平生小事虽然不能一一而足,大致还是知道的,你骗不了我。”
陈府生惊诧万分,第一次正经地问她:“你到底是谁?”
“百年前的朝云国公府,言清秋。你也不叫陈府生,你从前叫黎湛。”
“黎湛?”
陈府生机械地重复着那个据说是属于自己的名姓,只觉得和“言清秋”这个名字一样的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