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燃始料不及。

十年餐馆小老板的职业生涯中，他学会的第一课就是和气生财。

所以他本来的计划是想要好声好气的和三个大哥商量，用烤鱼套近乎，借来一身衣服，进到城里摸清状况找到工作就把衣服还回来。

但那方脸汉子的蛮横样子让沈燃很不高兴。他恃强凌弱的那副凶恶样子尤其可恨。

沈燃很容易就联想到，骨瘦如柴的小麻一直是被三个恶霸欺压着度日。

他一时间很难分辨，到底是自己义愤难平，还是想起了自己的童年。

总之他看不惯这三个欺负小孩的大人，也不想再顾什么和气生财，毕竟堂堂七尺男儿，岂有路见不平袖手旁观的道理。

“你们两个，”沈燃回头问西墙下的麻杆二人，“想吃吗？”

麻杆身边的一个矮胖乞丐双眼间距很大，有点痴呆的样子，正在猛劲点头，麻杆却仰着脖子问：“你想干嘛？”

沈燃啧了一声，起码还有一个聪明人。

“你们有整齐衣服吧。借给我，我就给你们吃。”沈燃把烤鱼往他们俩的方向递了递。

“那老方呢？”麻杆用下巴点点地上趴着一动不敢动的方脸汉。

“要吃就借，不吃就不借。管他做什么。”沈燃往前送了送尖石片，顺带踩了一脚老方的屁股。

“我想吃。”矮胖的闻着想起吞口水。他从身下的破席子下翻出一双布鞋，犹豫着想往前送。

还是那句话，饥饿是最好的调味品。

“你...”老方才发出声音就感觉石片几乎要戳破脖子，只好继续闭嘴。

沈燃表情夸张：“这可是刚刚烤成的，肥鱼里塞了地菜叶子，盐也舍得加，不腥气还鲜甜，你闻不到吗？”

“等等，”麻杆摁住了矮胖的，“他要是不还给我们怎么办，咱们仨多久才攒出一身衣服。”

矮胖子拿着鞋的手往回收了收，看起来虽然傻，但还懂得听话。

麻杆顺势补充道：“没有衣服，你不想吃城里的胡饼了？”

沈燃没想到这一节，或者说想到了也无法应对，毕竟他给不出任何抵押，也无法获得陌生人的绝对信任。

况且这三个叫花子身上穿的也和自己差不多，破破烂烂。想来一身整齐衣服已经是三个人凑在一起的最大家当了。

所以一时间气氛十分尴尬，几人大眼瞪小眼的僵持着。

“他烤的鱼很好吃，”躲在一旁的小麻突然开口，“比万隆丰的肥肉条还要好吃，我觉得他能挣到钱。”

“他挣钱又不代表他会还我们衣服。”麻杆翻了个白眼。

“他会还的，如果他不还的话以后我要来的饭和钱也都给你们。”小麻带着哭腔几乎是喊了出来，又三步并两步将手里的小半只鱼塞给矮胖子，“你尝尝呀，你先尝尝，真的很好吃。”

矮胖子急忙伸手接过来，还没来得及下嘴，老方就挣扎着抬起脑袋吼道：“死狗奴，你要来的本来就是耶耶的。”

话音未落，沈燃已经抬起脚重重的跺在他背上：“闭嘴。”

老方吃痛喊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小麻含着眼泪急的满头是汗，麻杆也不知是进是退，定在当场说不出话。

就在这鸦雀无声中，突然爆出一句带着口水音的：“好吃。”

他已经将鱼肉啃了个干净，举着光溜溜的树杈冲麻杆一个劲儿的比划：“真好吃，是比万隆丰的好吃。”

还不等麻杆说话，他已经开始翻找其他的衣物，想要拿来和沈燃交换剩下的烤鱼。

麻杆惊讶的半张着嘴想阻止，小麻正好从沈燃手里掰下一块鱼肉塞进他嘴里：“尝尝呀。”

他下意识的咀嚼起来，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阻止矮胖子拿衣服。

“得快点，”沈燃脚上发力撵着老方的后背，“不然凉了就不好吃了。”

他几乎能听到骨头摩擦的卡啦声。

他痛的哇哇乱叫，沈燃又拿着烤鱼从他鼻子底下掠过，跟着问：“你不饿吗？还有力气出去要饭吗？”

“给你就是。”老方从牙缝中挤出话，“把衣服拿给他，快把耶耶松开。”

麻杆闻言赶忙从屁股底下揪出两件麻布衣衫，和矮胖的鞋一起递过来。小麻接了，沈燃才将手里的烤鱼塞给老方，喝骂一声就抬脚将他往麻杆那边踹过去。

交易算是完成了。

三人在那边狼吞虎咽，沈燃在这边摸不着头脑。

就在他钻研那些麻布片片该怎么穿的时候，小麻手脚麻利的凑过来帮忙套裤子系袍衫。

“你很相信我吗？”沈燃低下头仔细的看这个孩子。

“为什么不信？”小麻语气平淡，仔细的系上衣带。

“为什么信？”他真的觉得这个小叫花子就像童年时的自己。

“我很久没吃过热乎的饭食了，而且小郎还没吃就先给我吃。”小麻声音清亮。

沈燃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

“也从来没人问过我的名字。”小麻系好袍衫抬起头来冲沈燃笑了下，“虽然我有个丑名字。”

“我肯定会回来的。”沈燃扶着小麻的肩膀，盯住他的一双豆眼，郑重承诺道。

------------------------------------------

根据小麻的说法，出了破庙顺着大道往北走就是上党城门，沈燃看着道两旁的山野景色完全提不起精神。

他正在整理脑中的一片混沌。

目前能确定的就是肯定穿越了，以及现在是景龙元年的十月。

对于十月这一点沈燃有点怀疑，此时太阳偏西约莫刚过正午，体感微凉但相比现代的十一月还是暖和了许多。

而且景龙元年是哪一年他也不清楚。

看书里穿越主角什么都知道，到自己这儿就书到用时方恨少。

别提预知未来建功立业了，能不能在万隆丰谋到一份生计也还是未知。

沈燃在穿越前虽然是厨子，但从没找过工作。

他是孤儿，十岁上才被收留。因为读不进书只能十几岁就在饭店后厨和养父学手艺，为这没少挨打。

后来养父开了自己的饭店他就继续给养父帮厨连着打理生意，养父死时他才二十出头，直到穿越前都在独力经营着养父的餐馆。

所以，到了万隆丰后该怎么说怎么做也没有头绪。

只能默默的祈祷一切顺利，该死的穿越别坑自己。

不知道走了多久，沈燃总算踏入了上党城门，这一刻他才实打实的确定这是真穿越不是开玩笑，毕竟没有哪个影视基地能细节到如此地步。

城内的道路是黄土铺就，两侧也都是黄土夯成的土墙，目光所及之处并没有店铺，出去光秃秃的墙垣外，只有有车马经过时的扬尘四起。

想来店铺门户都在这一座座土墙之内。

四周的坊墙不算高所以他先是极力的搜索有三层建筑的地区，东边有，北边也有。

这下他只好站在十字路口左顾右盼。

好在行人众多，他本想拽住一位问路，但沈燃刚叫了一声大哥，那人却仿佛见了鬼一般惊恐逃窜了。

这种惊悚的表情变换不由他心下一惊，难道这里不让叫大哥？

那叫什么？

对了，刚才小麻好像管自己叫小郎。

但面对明显比自己年纪大的男性，沈燃觉得“大郎”这个明显不是好词的称呼十分的不吉利。

等了半天好歹找到一位老丈问路，他勉强顺利的来到了万隆丰面前。

这座三层楼高的木质建筑粗看像是富有年代感的日式料理店，虽然是下午，但出入的客人并不算少，从来往食客的衣饰上看来这里确实不会是低消费的场所，如果沈燃身上有钱的话他甚至也想要去尝一尝古代风味。

但目前他还是身无分文，所以只能蹲在万隆丰对面，看着进去的食客用西北风填肚子。

正巧，一个小二打扮的男子从店内送客出来，沈燃看准机会迎上去，模仿着小麻的措辞道：“小郎，贵店招工吗？”

那小二上下打量了沈燃，皱起眉挥手驱赶：“不招不招，店里不缺打杂的了。”

沈燃还是耐着性子：“不是，我是想问招不招厨子。”

小二反笑了：“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万隆丰啊。”

“知道还问，”小二双手在胸前环抱起来，做出倨傲的样子，“我们万隆丰的饭食你个乡野汉恐怕听都没听过吧。”

沈燃有些不悦，但还是满脸堆笑：“我会的菜色不少，从前也做过厨子的。”

“呦呵，”小二挑起眉毛刁难他，“口气还不小，我告诉你，别以为在庄子上接办过几场红白事就能进城来找差事。”

这话不好听，但沈燃还是压着火气，毕竟出来混饭吃，在哪里都得受点气。

“上那边看看去。”小二说着指向十字路口的另一条街，“那边儿是穷汉吃的饭铺子，没准能找到个洗碗打杂的活计。”

“让我试试吧，”沈燃念着小麻，只得一忍再忍和气生财，“煎炒烹炸闷溜熬炖没有我不会的。”

小二根本没在听，更不想多和他攀扯：“我说你听不懂话是吗？不招人听不懂吗？滚蛋，别脏了我万隆丰的地方。”

“你这人怎么说话这么难听。”沈燃终于忍耐不住也嚷起来。

眼看着免不了吵上一架，却有一行几人簇拥着一位贵人，已经出了万隆丰的大门，正朝他们缓步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