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燃的童年在福利院度过,而且非常不幸的是,他没有遇到什么可以被称之为唯一的光的好老师。
虽然也没有坏老师。
总体来讲,他过的就是平平无奇的福利院生活。
除去尚可的食物外,衣物、玩具、书籍,在大多数时候都是稀缺资源。
越是稀缺就越需要争夺,所以四肢强健的大块头永远胜过细胳膊细腿的小弱鸡。
更加不幸的是,沈燃曾经就是那种细胳膊细腿的小弱鸡。
不仅抢不到稀缺资源,如果赶上福利院物资吃紧,他连馒头和鸡蛋都要让给大块头们。
所以被领养以后,他竭尽所能的想要做好所有事。
他努力的读书,掐着大腿让自己不要在课堂上睡着,也许是因为之前差的功课太多,终究还是辍学不念了。
他又努力的跟随养父学习烹饪,起早贪黑的练习,切菜掂锅揉面,忍住恶心吃掉每一盘做坏的饭菜。最终学有小成,无数个淌着汗的日与夜,帮助他告别了弱鸡的自己。
他的努力完全源自于感激,他感念养父让帮他打破了越弱越弱的恶性循环,还有了一个像样的家。
就像现在,小麻也是那种细胳膊细腿的小弱鸡,他出门卖惨要来的残羹剩饭,还要先孝敬给老方三人。
沈燃在小麻的眼中看到了那种感激,也看见了小麻的努力。
因而,作为必须小心翼翼避免暴露的穿越者来说,除了小麻。他找不到任何可以信任的杂役人选。
他相信,小麻对他自己也有这种信任。
所以沈燃才反问赵一平,是否和他们不一样的人就不值得相信。
赵一平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语气急促:“这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兹事体大。你若非要留下小麻,那他就等于咱们三人的脑袋。”
“他也就十岁。”沈燃说的轻飘飘的,“况且他都没在城里生活过,他知道什么异人和普通人的区别。”
“就是因为不知道才会说漏嘴!”赵一平非常坚决,”他说露嘴的话,我们就有被人举告的可能,这不是一般的风险。“
“掌柜的,你是不是小心的太过头了。”他极力压主火气,“在普通人面前说不出话就没有风险了吗?”
“你...”
沈燃忽而又开始冷静的摆事实:“平心而论,我来店里也有几天了,出来进去的,如果有人发现了我,咱们现在还能在这里说话吗?”
“那是因为我一直在教你怎么当个唐朝人。”
“掌柜的,你和醍醐过来的时间不短了吧。”
“你要说什么?”赵一平反问。
“我要说,没人发现你和醍醐是异人,是因为经过了这么多年,你们早已经成为了唐人。”沈燃努力心平气和,“你们的举手投足,说话行事,都与唐朝人没有任何区别,早都过了扮演唐人的阶段,现在的你们干脆就成为了唐人,所以,没人能轻易识破你穿越者的身份。”
“我...”赵一平的愤怒去了一半,无力问道,“那你呢?你还有很多东西没学。”
沈燃回答的干净利索:“小麻相信我,就像我相信你一样。
虽然我没见过你说的场面,没见过异人被缉捕,没见过当街斩首,但我还是相信你说的,不光是因为我们来自一个地方,更因为你给我一个机会。当你看见我的时候,难道不是因为你觉得有义务帮我,才喊住我的吗?你说服了我,留下我,才有现在日进斗金的会英楼。”
赵一平的态度缓和了些:“那是因为我们必须互相扶持。”
“小麻也需要扶持,”沈燃的语气冷漠的好像是在谈论别人,“所以我也愿意给他一个机会,我承认这是我自己的心结,但是我也能保证他不会透露风声。”
“你既然执意留下他,就要看好他,”赵一平最终还是妥协了,“但是在关键问题上你还是要听我的。”
“当然,你是掌柜的嘛,”沈燃轻松的笑了,又问,“什么算是关键问题?”
赵一平皱着眉瞪他,咬牙道:“你问的这个就算是关键问题。”
沈燃还要反驳掌柜的无赖,楼下的韩凝礼却喊着结账,他也只好作罢。
下楼时,小麻已经收拢了钱,放在柜台下的铜炉里,还说了几句吉祥话送韩先生出了门。
这算是一种证明,证明小麻还是有些作用的。
因而他边下楼边叹道:“还不错。”
小麻高兴的原地蹦起来。
“但是,我们一会儿得先给你沐浴一番,再换身衣裳。”饭铺的博士自然要整洁些才有客人缘。
“先干活,等送走了晌午饭的食客,咱们就洗。”
沈燃说着就带小麻去了后厨,教给他洗萝卜削萝卜的方法,就反身回了前厅等客人。
客人还没到,醍醐却提着药箱要出门,步履匆匆之间告诉沈燃,她几天没去庄子上了,有几个病患放心不下,今日必得过去照看一下。
沈燃听了完全没有意见,只是担心这几日的食客太多,如果店里只剩他和掌柜的两个人,恐怕招呼不过来。
可接下来的事谁都没有料到。
他和赵一平袖着手等了一个时辰,也只有三个客人进店。
又一个时辰过去,晌午饭的时间已经过了,也再没有客人登门。
整个午餐时段,店里的收入才五十多个钱,比平时少了五分之四。这还算上了韩凝礼早上的贡献。
“真是邪了。”赵一平端着粥碗凑到沈燃面前,“突然一下没客人了。”
沈燃接过粥碗,却实在没心情吃:“没道理。”
确实没道理,集市上的食材商贩最知道饭铺的行情,他们据此为订菜的店铺提供不同数量和品质的菜蔬,更据此向饭铺收取高低不等的送货费用。
而他早上起来才收到许多菜贩的橄榄枝,照理说是风头正劲的时候。
沈燃先稳定了心神,就走出店门左右打量着。
街面上没有什么突发情况,行人也一如常态的来来往往。
他正费解着,对面的韩凝礼刚送走了一位算卦的阿婆,忙朝沈燃招手。
沈燃忙着关心街面上是否发生了了不得的事情,没有看见。
韩凝礼只好耸着肩直接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幽幽道:“万隆丰今日降价了。吐血降价。”
“啊?”沈燃以为万隆丰看不上普通劳苦人的生意。
“啊什么,”韩凝礼揣着手往万隆丰那边抬抬下巴,“小郎那日狠狠的下了人家的面子,他万大发可是最爱面子的人,还不许人家反击吗?”
沈燃其实有心里准备,从万大发出三两金雇佣还被他拒绝了那日开始,会英楼与万隆丰大概率会争斗不休下去。
这对谁都不是好事,尤其是在财力上略逊一筹的会英楼。
这样一来,就只剩下两条路:要么自己直接认输离场,要么扯着万隆丰斗到底,至少要压过他一头才能给会英楼赢得活路。
毕竟食客有腿,不可能被谁控制成自己一家的食客。
至于沈燃一直迎合的苦力们,花着一个汗珠摔八瓣赚来的血汗钱,最擅长精打细算。
平时十个钱吃什么,现在十个钱能在万隆丰吃什么。他们自然会在口味,原料,环境和服务中间衡量出一个最佳选择。
现在万隆丰提供了更高的性价比,会英楼自然被抛在脑后。
知道了情况的沈燃反而松了口气,轻松答道:“嗨,做买卖嘛,都是这样。前几日他家算是门可罗雀,今天我家食客屈指可数,也算风水轮流转了。”
他说完还笑着朝韩凝礼拱拱手,才回了店里。
最终,直到傍晚时分也没有几个食客登门。
天色黑下来,只有店内三个人围坐在矮几旁若有所思。
矮几上摆着三碗卖剩下的羊羹,没人动筷。
沈燃正低头凝神思考对策,办法也不是没有,但总是要遮掩异人身份,不能用奇巧菜式来博生意,因而说不上好办。
他琢磨了一会儿,无奈的抬手抹了把脸,准备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才刚抬头,他就见赵一平耷拉着脸眉头紧皱,双眼毫不顾忌的盯着小麻,那目光直直的,似乎要在小麻身上剜出洞来。
赵一平对面的小麻只是规矩的踞坐着,眼观鼻鼻观心,纹丝不动,完全感觉不到困扰。
沈燃的嘴角抖了抖:“先吃饭吧。”
赵一平瞥他一眼,拿起筷子却不动,还是直勾勾盯着小麻。
小麻闻言也抬起了头,看看赵一平,又抿着嘴把头低下去。
其实沈燃对赵一平针对小麻没有任何意见,如果这个孩子刚进到店里就接受了充沛的关爱,心安理得的作为“弱势群体”来享受同情心,恐怕不会成长的很理想。
所以他选择不予理会,自己端起碗来就吃。
小麻见状,非但不慌不忙,反而极恭敬的和掌柜的自报起家门来:“掌柜的好,我叫小麻。在沈阿兄收留我之前,我是个乞丐。虽然我还是小孩,但我一定会努力做工,不会白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