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屋中地方不大,左右一侧头就能全部看完,整个屋内连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找不出来。
沈燃看着破旧木箱组成的家具和满地黄土,不由觉得这样的居住环境还不如小麻从前居住的破庙。
只是这屋子打理的实在干净整洁,看来也是一户勤勉人家。
他安静的窝在茅草屋的一角,注意力始终被另一边的醍醐吸引着。
醍醐给人诊病时的样子确实和平时不一样。
她侧身踞坐在凤儿爹躺的席子边,长发披在肩上遮住了半张脸,从窗棂纸透出的熹微晨光在她的身上罩了一层茸茸的金子般纤细的光芒。
她眼中闪着光,不仅对这屋内的恶劣环境毫不在意,甚至还有几分安之若素的意思。
她正专心致志的给凤儿爹诊脉,一双凤眼目光沉静。
号过脉她又和凤儿爹说笑话宽心,语气温柔和煦,全然不似平时的娇蛮,到有几分秀外慧中的样子。
如果说平时的醍醐是有点叛逆的青春期少女,此时简直称得上端庄娴静。
沈燃已经不能相信面前这个人是自己熟悉的醍醐了。
他怔怔看着,醍醐却突然板起脸回头朝他道:“到院子里去找小麻去,这么盯着我我会分心。”
沈燃只好撇着嘴出门,心里十分确定,眼前这个还是之前那个醍醐。
小麻正蹲在院里挖蚂蚁,沈燃也捡了个树枝子在他身边蹲下:“阿兄教你跳房子。”
说着就拿树枝在地上划出几个格子,带着小麻在地上蹦蹦跶跶。小麻跳一会儿笑一会儿,也有了些平时难见的童真。
沈燃感觉有点不对劲,猛的一回头,发现茅屋的门口站着一个小女孩。
她看起来要比小麻大上几岁,可也是瘦弱至极,像是希望小学海报上的大眼睛女孩一般,衣衫褴褛满脸怯懦。
他向那女孩伸手招呼了两下:“你是凤儿吧,来,一起玩吧。”
凤儿听了却往门后的阴影里缩了缩,小麻笑嘻嘻的上前去拽她的手:“一起玩,很有意思。”
她拗不过小麻的力气,被拉扯到地上的格子边。小麻叽叽喳喳的教她,两个孩子没一会儿就玩到一起了。
沈燃只好蹲在一边望天。
正琢磨着如何能给自己捞到户籍,却被一阵喧哗打乱了思路。
他起身往院外看,只见周围几家农户纷纷吵嚷着往一起聚集,人群的中央的中年人被几个人簇拥着,头上包着一块巾子用手捂着,在旁人的搀扶下依旧站立不稳,似乎是头疼难忍的样子。
他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凤儿却已经听见动静跑了出去,小麻就在她后面跟着。
沈燃啧了一声,急忙硬着头皮去找他们。
都没走到人群之中,沈燃就明白了。
最中央的中年人就是这个农庄的地主,他的几个长随正在扯着嗓子喊来年涨租的事情。
奇怪的是,乡绅的穿戴打扮也似农户,长随的穿戴打扮到比农户还差些。
这幅尊容,再加上长随们声嘶力竭喊着涨租,沈燃感觉这乡绅多半是个舍命不舍财的吝啬鬼。
他顾不得许多,好不容易才将小麻和凤儿拢在身边,想将两个孩子领回去。
凤儿却奋力扒开人群,想往中间挤,沈燃也只好被拉到了人群的前面。
“怎么了?”他见凤儿一脸愤恨的盯着乡绅,蹲下身来问。
“王家年年涨租,单单今年已经涨了五斗粮了。”
沈燃皱眉:“为何涨租?”
“他头疼,每次头疼就抽风,来和我们要粮食。”凤儿的语气中有些愤愤。
沈燃站起来叹气,想看看这王氏田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想醍醐的声音却从人群后面传过来:“这么不积德活该你疼死。”
话音落地,人群中闪出一条道来,醍醐信步就到了沈燃身边。
“又是你个泼妇,竟敢在此处喧哗。”王地主身边一个长随出言不逊。
醍醐凛然道:“为何不敢,我偏不给你家老爷医治,你能奈我何?”
围观的农户中立刻有人出声:“对,就不给他治,让他痛死才好。”
如此沈燃才算明白,醍醐在庄子上常来常往,似乎也是知道涨租的内情的。但多半看不惯地主行径,因而也不愿为这等人物妙手回春。
并且,此次绝不是他们第一次发生冲突了。
虽然醍醐身后有许多农户,但要真是闹起来,这些还要在地主手下讨生活的人估计也不会偏帮她。
沈燃不愿事情失控,真要动起手来,对方人多,肯定是自己吃亏。
他只好松开凤儿,装模作样的嗽了嗽嗓子,朝醍醐挤挤眼睛才一脸正色道:
“不得无礼,我们行医者皆有父母心,当痛病患之痛,伤病患之伤,何况这位田主身患重病,咱们如何能不为人解忧呢?”
醍醐不明就里,皱了皱眉头将头扭到另一边,不说话。
长随却得了田主的授意,拱手问道:“这位小郎也是医者?”
沈燃忙摆手,自谦道:“雕虫小技,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长随也躬身上前,讨好般的询问:“这位神医可愿意为我家郎君医治?”
沈燃眯着眼,作势上下打量着王地主,又摇摇头拉长声音道:“不成,你家郎君命不久矣,神仙也是回天乏术啊。”
醍醐闻言笑出声音,在静悄悄的围观群众中很是突兀。
地主气急,痛的哎呦了两声,抽着凉气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戏耍于我!”
长随顾不上扶着地主,松开手指着沈燃的鼻子叫骂:“贼球囊的,我们与你有何冤仇,你竟敢咒我家郎君。”
沈燃袖着手撇嘴,一脸愤懑道:“诅咒?哼,怨不得我家醍醐不给你瞧病,实在是谁也不能拿自己吃饭的家伙给你赌上一把。”
说罢又朝围观的农户拱手道:“大家都知道醍醐是个好大夫吧,可有她没给你们治好的病症吗?”
农户纷纷摇头,一时间赞扬之语不绝于耳。
他又回过头去问田主:“你看,她医术高超,名声又好。要是给你治了这个绝症,不但治不好还坏了她的医名,何苦来哉呢?”
地主听了又气又疼,抽着凉气跺脚。
长随搀着田主,直声冲沈燃叫骂起来:“你信不信耶耶给你打成绝症。”
他说着要朝沈燃过来,沈燃却翻了个白眼跨步向前,一伸手就握住了田主捂着脑袋的那只手,假模假式诊起脉来。
口中还装相道:“是哈,为了避免误诊,田主叫我诊一诊罢。”
他边装着诊脉,边咂嘴问:“是否经常感觉四肢乏力?”
地主睁大了眼睛点头。
“是否经常手脚发麻?”
地主眼神空洞的点头。
“子嗣不旺吧?”
地主张着嘴点头不止。
“也找别的大夫看过,怎么都不见好是不是?”
地主一脸惊慌,竟泫然欲泣。
醍醐看出点端倪来,抱着膀子窃笑。
沈燃这才松开他的手,又猛地摁进他右边肋骨下面的窝。还不等他问疼不疼,地主已经嗷的一声叫出来。
沈燃这才作罢,咂咂嘴道:“别治了,按你的节俭性子,想必也舍不得好装裹,草草准备着后事吧。”
这次,无论是地主还是长随都不像刚才一般叫骂沈燃诅咒他们了。
地主甚至一脸惊恐的攀住沈燃的手臂,哀求道:“神仙救我。”
沈燃摆出一脸愧疚,拱着手答:“不是我不愿救,实在是...”
“小郎但说无妨。”地主的声音发颤,捂着头弯腰求教。
“这病也算能治,只是靡费巨甚,我看田主这幅尊荣,也是舍命不舍财,就实在不必治了吧。”
他一气说完,便要躬身要告辞。
地主一把拉住他,已经带着哭腔道:“多少钱?小郎只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