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炜来时,沈燃才刚在厨房坐了片刻,正指挥着学徒们洗碗涮碟,顺便给他们描绘了一下,会英楼的手艺能带给他们多美好的将来。
小麻打帘子一进门便笑嘻嘻道:“阿兄,张明府来了。”
沈燃还没说什么,四个学徒都侧头来看,仿佛他刚画的那张饼,登时就成了金饼。
“他要吃什么?”沈燃起身就要动手做菜。
小麻却道:“说吃过了来的,找阿兄有事。”
沈燃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头前给出去的人情,到了兑现的时候。
他从柜上端了两碗酥酪,朝上头撒了些坚果碎屑和桂花饴浆,才往前厅去。
张炜见他出来,有些掩不住笑意,半点为官的气派也无,站起身就迎上来道:“说了不吃东西,怎么还麻烦,今日找你有正事。”
沈燃心里疑惑,自己什么时候和他这样熟络起来。
手上还是稳稳的将酥酪摆在他面前,恭谨道:“明府找我有事?”
张炜坐下又摆手示意他同坐,才拿起调羹,尝了一口便叹道:“我只知道会英楼的菜好,却没想到就连酥酪也比别家甜些。”
这是一句废话,整个上党城的饭铺,也没有几家供应的起酥酪的。
沈燃只好坐在一边等他吃完。
张炜却边吃边漫不经心道:“今日找你,也不是为别的。还是那天,你在刘州牧府上的菜色。”
“有什么不妥?”
“没有没有,没有比那顿饭更妥的了。”张炜将酥酪的空碗搁在桌上,“就是因为太妥了,才来找你。”
“我可不是家厨。”沈燃有些为难,“也不能总是往刺史府上跑,还得顾着这么大生意呢。”
“不是,”张炜瘪这嘴瞥他,“现下谁还请得起你做家厨,你要真有这心思,往下三辈子的吃穿都不愁了。”
“那是?”
“也不是什么大事,”张炜神秘一笑,“就是有几家大户,听说了你曾收过学徒,也想把自家的厨子送来,请你指点指点。”
“这...”沈燃知道,他来找自己差不多就是为这个,但还是得装装样子。
他皱着眉叹气道:“这恐怕不妥了吧,要是上党城里到处都是会英楼的手艺,那我还怎么挣钱,现在那些学徒更没法挣钱啊。”
“你开个价,”张炜顾不得师爷提醒他注意官威的飞眼,“只要你开口,没有不答应的。他们又不在外头饭铺讨生活,那菜色出不了各家的府门。”
沈燃看他这个状态,马上就明白过来。
一来嘛,张炜肯定是和诸位同僚夸下了海口,不然那日不会着急忙慌找自己讨人情;
二来,肯定是那长安来的李三,刺激的潞州大小官员都慌了手脚,病急乱投医了。
因而他也不想多废话,早还了人情早完事,直接道:“那就收下,价钱嘛,我的酱园要开业了,明府听说了吗?”
张炜如何不知道他的意思,痛快道:“好说,要买多少?”
沈燃也利落报价:“一人三贯学费,外加一年至少十二斗的清酱订单。四月十五,上伏牛巷沈氏酱园去报名。但若开课,我估计也得月底了。”
“痛快,”张炜眉开眼笑道,“要不要我先叫他们来给你看看?四月十三如何?别到时候不合要求,学了半天都是白费劲。”
“不必了,”沈燃整个人放松下来,“四月十五直接来就成,我怕四月十三还要到庄子上收酱。”
张炜点了点头:“那也好。”
他起身就走,师爷将酥酪钱搁在桌上,也拱手告别。
沈燃看着他二人的背影,险些笑出声来。
收拢好桌上的钱,他才回了后厨,见四个学徒还在洗涮碗碟,擦抹桌案,小麻却在一旁袖手看着。
这一幕让沈燃十分满意。
“还有不足半月,你们就要出师了,”他轻嗽一声道,“菜式也学的差不多,明日起你们就来掌厨,小麻从旁看着,若有不明白的也好查漏补缺。”
他一开口,四人都停了手中活计,直勾勾看着他,满眼尽是期待。
听他说到明日掌厨,更是激动的不行,忍不住互相嘀咕起来。
沈燃也不在计较他们沉稳不沉稳,将厨房留给他们,自己踱步出门,找韩凝礼商议翻建会英楼的事去了。
虽然他交待的,是明日由学徒们掌勺,但与韩凝礼说起来投机,也不管自家门口食客如云,直到夕阳西下,才回到厨房。
四个学徒守着炉灶,热火朝天的干活儿,人人都是一头一脸的汗,也没一个喊累的,甚至盼着多几个单子,多练练手。
沈燃只点头示意,就穿过厨房,回卧房去了。
四月十三这天,对沈燃来说,与往日没什么不同,只是更忙碌了些。
但是,对四个学徒来说,可能就是生命中屈指可数的重要日子了。
他们几乎整夜没睡,打包行李,连带着描绘美好未来,折腾了一宿,总算是等到了小麻来喊他们去厨房。
这哪里还能等得,四人着急忙慌的调整好表情,就往厨房来了。
沈燃正站在厨房的高桌后头,一脸慈爱师长的表情,笑眯眯从四个人脸上看过去。
他面前的高桌上,整整齐齐的摆着四件叠的像豆腐块似的罩袍。
这是醍醐赶制了几天才得的,她听了大唐新东方的生意规划,认为仪式感必不可少,更得有些符号化的东西,证明学徒身份受到了沈燃的认可,才算事事具足。
因而,今日这四件袍衫才出现在高桌上。
沈燃拿起一件来,便道:“今日结业,诸位的刀工锅工红案白案样样过关,我已经没什么能教你们的了,略有一件薄礼相送,祝你们回去后一帆风顺,宏图大展吧。”
四人听着有些感怀,但还是笑着应了。
沈燃见程六最高兴,急不可待的想要第一个上前来接过东西。
“张华,”沈燃却偏叫了张华的名字,“你不是最有天分的,却是最勤奋的,若能保持下去,迟早成为顶级的铛头,不要叫我失望。”
“哎!”张华笑眯眯上前接了,“谢过小师父栽培。”
随后,沈燃将罩袍一一递给赵平和王三也嘱咐了些边角话,才沉吟了一下,将罩袍递给面色渐沉的程六,口中道:
“你是天分最高的,学的也快,手艺也好。但还是要劝你一句,有时也该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虽然你有手艺,但不是人人都能像我一样容你,若真有一日因此受难,会英楼里永远有你一碗饭吃。”
程六听了,沉下脸来片刻,才抬头道:“谢过小师父,程六明白。”
众人这才将罩袍展开来看了,原是一件普通的白色半臂麻袍,配了一条皂色腰带,又在左胸口上锈了一个沈字,四人当下明白了他的意思。
又跟着道谢礼让一番,最终都是带着些感怀,提了行礼告别了。
沈燃将几人送到门外,看着他们渐渐消失在巷口的身影,才返回身进门,朝楼上高喊一声道:“都收拾好了吗?春游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