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青云后怕不已地缩回安全处,心狂跳如鼓,相柳绯也吓坏了,忙爬过来哆嗦着靠在他身边。二人什么话也没说,就那么依偎在一起,皆是惊魂不定,过了很久,直到天渐渐地黑了,姜青云才逐渐定了心神。
他推了推相柳绯,恢复了平时的桀骜,“天快黑了,我们快去找个地方……嘶!”他忽然感觉手腕一阵剧痛,仔细一看,竟是刚才被月谣生生拽破了皮,想起方才月谣凄厉的诅咒,饶是他平日里阴狠,也不免生出几分惧意,但是在相柳绯面前,却装作无比镇定和不在意,怒道,“这个贱民!”
相柳绯擦干眼泪,想去找点柴火,忽然想起月谣已经把包袱都扔掉了,也就是说他们现在没有信号弹也没有火折子,以及那些摘来洗好的果子了。
姜青云在原地想了很久,摸了摸后脑,皱着眉说,“没办法了,我们今夜只能不点篝火将就一晚。这里野兽多,我们要尽量保持安静。今晚你睡一觉,我来守夜。”
相柳绯没了主意,挂着两行泪痕,点点头随了他的意思……
瀑布隆隆作响,好像天际翻腾的闷雷,水流就像鞭子一样打在月谣的身上,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朦胧间醒来,发现自己被水流冲到岸边,浑身上下无处不疼,一张口就吐血,显然不仅外伤连连,内伤也极重。她费劲地喘息着,稍微舒服过后,手肘在地上费劲地一撑,才勉强支撑起身子,得以环顾四方。
天色很暗,幸好有一轮圆月高悬空中,寂静的月光洒下来,堪堪照亮四周。这一环视,便叫她心头大骇,再也不敢动弹。
只见在瀑布的那一端,一双蓝色的眼睛在夜色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那双蓝色的眼眸在夜光中显得极为凶戾,一动也不动,直到确定眼前这个人已经重伤之后,才慢慢地从草丛后面走出来。寂静的夜晚,它行动的声音几乎一丝也听不到,若非月谣也一直盯着它看,恐怕根本发现不了它在慢慢靠近。
风中忽然传来呜呜的声音,极其细小,若不细听很容易忽略,月谣目光一转,忽然看到草丛里竟还有一双眼睛,琥珀色的,看上去似乎是一只小兽,极为可怜地趴在什么东西身上,发出呜呜的叫声,仔细一看,竟是一只巨大的类似老虎的动物,似乎是它的母亲。
她来不及再去看小兽和它母亲,只因那双蓝色眼睛的主人,已经欺近了跟前。
离得近了,月谣才看清楚那是什么,心里陡然一沉,认出了眼前这个妖兽竟是朱厌兽。
朱厌可以说是妖兽之中非常凶残的一种,生性暴戾,又力大无穷,往往有朱厌在的地方,方圆百里之内都鲜有其他妖兽,可见其霸道凶狠,连同类也不放过。传闻阳污山多野兽,没想到竟然还有一只朱厌,只是奇怪这里野兽出没,怎都不怕朱厌?
眼下她想不了那么许多,只记得当时在来逍遥门的路上他们有遇到过一只,不过那是一个年老的朱厌,饶是如此,姬桓和文薇合力也是费了很大的劲才降服。眼下自己重伤,连动一下都难,恐怕真的要命丧于此了。
眼睁睁看着朱厌一步步朝自己靠近,月谣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悄悄拔出簪钗,以等它靠近时奋力一击其命门,哪怕不能致死,也绝不坐以待毙!
风声鹤唳之际,忽然前方传来充满了威胁的呜呜声,竟是那只小老虎不知何时从母亲身上下来,浑身毛竖起来,龇牙咧嘴地对着朱厌发出复仇的怒吼。只是它还太过弱小,短小的身子对朱厌来说不过是打牙祭的点心餐。
月谣看到它朝着小老虎走过去,心头一动,心知那是小老虎在为自己争取生的机会,可见野兽虽不通人性,但兽有兽性,并不都是要害人的。不像那姜青云之流,禽兽不如!
她当即抄起手边的石头忽然掷了过去,正中朱厌的脑顶,黑暗中那双蓝色的眼睛慢慢转过来,犹如地狱魔鬼,月谣有一刹那的恍惚,仿佛置身养父施暴的那个夜晚,顿时如入无边冰窖,手脚都僵硬起来。
朱厌再不顾小老虎,对它而言小老虎已经是盘中餐,没有任何威胁,而眼前这个人竟拿石头砸自己,以朱厌锱铢必较的性格,是必须要弄死冒犯自己的任何人和兽的。
月谣握紧了簪钗,整个人绷紧了一动也不动,隐隐地竟然有些许气势流露出来,让朱厌一时没有靠近。然而对峙了片刻之余,朱厌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在这场对峙中占了上风,于是一点点地走了过来。月谣眼睁睁看着朱厌在自己身上低头嗅了嗅,仍是没有动。
朱厌的命门在头部眉心处,如果能一举将簪钗刺入,她就可以活下来了!
所以她现在不敢动,静等时机。
隐隐地,空气中传来更重的血腥味,月谣暗叫糟糕,莫非是自己身上还有哪处在流血?如此想着,竟真觉得力气在流失。
“嗷呜!”小老虎忽然从后方一跃而出,敦实的小身子趴在朱厌的脖子上,张口就咬它的脖子,那朱厌吃痛,站起来伸出手掌就要将小老虎拍掉,奈何自己的毛掉了一茬茬也没法拍掉小老虎,反倒令自己脖子上的血流更甚。
借着月光,月谣这才发现这只朱厌身上早已伤痕累累,方才闻到的浓重血腥味就是从它身上发出来的。她很快明白过来,想来是朱厌之前已经和小老虎的母亲搏斗过了,否则以它的凶狠劲,早就过来一掌拍死自己了。
她当下精神一震,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竟挣扎着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冲过去,对准朱厌的眉心猛地一扎,第一下没扎中,但扎到了它的右眼,朱厌痛极了,发出震山般的怒吼,发起狂来,月谣一着不慎被拍翻在地,再不能起身。
或许是上天眷顾,朱厌挣扎之际踩中水边的石子,忽地重重滑倒,不偏不倚,正砸在月谣手边,而那枚簪钗则深深地扎进了它的眉心,顿时黑血四爆,暗红色的血水染红了月谣大半个身子。
月谣仰天躺在地上,整个人忽得放松下来,意识也随之慢慢远去……
再次醒来时,天已经亮了,惊心动魄的昨夜彻底过去,身上的血迹也几乎干涸,而朱厌的尸体仍旧躺在旁边。还没来得及看清一切,她忽然感觉喉咙里传来一阵阵的腥膻,当即干呕起来,这一呕吐间便发现自己嘴巴里有什么东西,吐出来一看,竟是一个内胆。
她极为诧异地看着这个暗红色的内胆,眼睛一扫,便看到了身旁朱厌的肚子不知被什么东西咬开,肠子内脏全部被拖出来,满地都是血。
一想到自己口中的内胆便是朱厌的内胆,她更加觉得恶心,趴在地上不停地干呕,几乎要把胃都吐出来。
“呜呜”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月谣忍住呕吐感,抬头看去,只见昨夜那只小老虎蹲坐在自己面前,满脸都是血,尤其是一双前爪,还残留着某些动物的皮肉,她很快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目光在朱厌被剖开的腹部和内胆之间逡巡一圈,低声问:“是你把它的内胆弄出来的?”
小老虎并不能听懂她在说什么,看到她吐出内胆,便呜呜叫着,用爪子将内胆拨到她手边,明显是想让她吃下去。
是了,像朱厌这种妖兽的内胆,都是治疗内伤的圣物。也难怪从高处坠落,又与朱厌一番搏斗,她竟然还能醒过来,想来竟是这只小老虎救了自己。
她大为感动,艰难地支撑着身子坐起来,将小老虎抱在怀里,脸色苍白地一笑:“谢谢你,想不到在这世间上,人还不如一只兽。”她见自己和小老虎浑身都是血,存了爱惜之心,便带着它到水边,细细地清洗了它的身子,也草草洗去自己身上大部分的血迹。
清洗干净后,意外地发现小老虎的额头上竟有一圈白毛,不像一般的老虎都是一个王字,可爱得紧。便忽得一笑,“你这里怎么有一圈白毛,和别的老虎不一样?”
小老虎呜呜地叫着,一边挣扎着,月谣见它想出去,便松了手,谁知小老虎走到旁边,将内胆用嘴巴叼起来,不屈不挠地想让月谣将之吃下去。
月谣顿时觉得胃里一股云海翻腾,差点又要吐出来。她忙笑一笑,拿过那颗内胆想假装吃下去,谁知小老虎精得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使得她不得不硬着头皮一口吞下,连嚼都不敢嚼。这一吞,内伤果然好了很多,但是嘴巴里那股腥膻味却是怎么也去不掉。
她休息了一上午,已经能自如行动了,身上虽然有大大小小的伤口的,却全都是从高处坠落时,被峭壁上凸出来的岩石或枯树枝给刮得,真正严重的内伤已经好了很多。
她将小老虎的母亲找了个地方埋了,回头看到朱厌的尸体孤零零地躺在水边,暗暗地叹了口气。心道昨夜虽然凶险,但也不尝是一次生机,若非这颗朱厌内胆,就算她勉强醒了过来,也会因为伤重不治。
一切都整理完毕后,她抬头看天空,太阳已经行至正头顶,离考试截止还有半日了。她暗道不好,眼下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了,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找到正确的路,离开这阳污山。
只是荒无人烟,四周都是灌木杂草,哪里才是出路?
正愁苦之际,手里的小老虎忽然咬了咬她的袖子,冲着东北方向嗷嗷叫了几声,月谣一开始不明所以,忽然脑子里灵光一现,随着它指的方向快步走过去,果真有一条捷径,幽且深,似乎直通外边。
她踩着及膝的野草小心地沿着小径往外走,也不知走了多久,肚子饿得直打嗝,那朱厌内胆的腥膻味随之一股股地往上冲,让她好几次都差点干呕。环顾四周,全是参天的大树,遮天蔽日地,看不清日头到底在哪里。
但她可以确定,自己在往上走。
忽然远方传来一阵礼花炸开的声音,月谣猛地挺住脚步,仔细辨别发现那是信号弹的声音,也就是说又有一组人放弃了。算算时间,现在已经临近考试终点,这个时候放弃可以说是十分可惜的,她暗暗觉得惋惜,心道或许那组人和之前的自己一样,被困在那大瀑布生成的天堑了。
她停下脚步,仔细听信号弹响起的方向,大约在自己身后西南边,而记得当时在大瀑布之前时,她看过一次地图,终点就在大瀑布东北偏东十里处。她点点头,心道自己所走的方向是对的,只要出了这个小路,应该很快能找到终点。
这么想着,即使饥饿得要命,精神头也好了很多,抱着小老虎加快速度往前走,终于在天黑之前走出了这参天大树笼罩的密林,一条大道在眼前豁然开朗。
“这……这是出路!?”她高兴坏了,飞奔过去,左右望着不足一辆马车通过的山路,几乎就要仰天大笑。然而不等她高兴,怀里一空,小老虎竟然从她怀里跳下,步履矫健地没入了及膝的草丛。
“你去哪里?”月谣追上去,却见草丛里小老虎走过的地方野草左右摇摆,不消一会儿就没了动静,她站在原地愣愣地看了好一会儿,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失落,最终抿了抿嘴巴,低声道:“大难不死,日后必报救命之恩。”说罢对着寂静的密林俯首三拜,转身离开。
天渐渐地黑了,眼看考试的最终时间迫在眉睫,月谣一路狂奔,好不容易好了许多的内伤因为整整一日一夜未进食,加上剧烈的体力输出,终于再次开始支撑不住……
但是没有时间了,她决不能停下来!
终点处,除了点燃信号弹的四组,其余六个人全部到齐,包括姜青云和相柳绯。他们昨夜没有火折子点燃篝火,过得也着实苦逼,好不容易到了终点,想要早些回去休整,却被告知要再等一个人。十五个人除了月谣都到齐了,要等的人自然是月谣。
相柳绯心虚,虽然有异议,但是不敢说话。姜青云却早已平复了心情,谎称月谣在半途中就离开他和相柳绯不知去向,要求馆主和等候的逍遥门弟子以及考生全部回去。
此言激起了白明月强烈不满。
“月谣没有理由那么做,是不是你和相柳绯把她半路抛下了!?”
相柳绯肩膀一抖,脸色很不好看地低下头去,幸好她在角落里,一时没有人注意到,姜青云显然比她更镇定,冷哼一声,面不改色地道:“你不要胡言乱语,我又有什么理由把她抛弃!?她一个贱民,谁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说什么!?”
眼看两人要吵起来,一旁始终没有说话的齐诗华忽然高声道:“够了!”
她是天下第一大城太华城城主的嫡女,也是逍遥门掌门首徒齐文薇的侄女,她说的话,分量比在场任何一个考生都重。
“馆主,时辰未到,还请再多等待片刻。”又说,“不管月谣为何与姜世兄他们走散,她一个小姑娘在深山老林里多是不安全,同时还请各位师兄赶紧进山搜寻,以免出了什么意外。”
馆主想了想,觉得十分在理,正要派人和逍遥门弟子一起进山搜寻,忽然听白明月一声惊呼:“是月谣!”
众人纷纷看去,只见石子路铺成的山路尽头,一个纤弱的身影以飞快的速度摇摇晃晃地跑过来。馆主看了眼快要燃烧殆尽的香火,嘴角微微露出一个微笑。
白明月眼尖,第一个发现月谣不对劲,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听耳旁传来一声尖叫,竟是相柳绯忽然晕了过去。姜青云面色铁青地看了眼相柳绯,借以照顾她为理由,悄然退到了人群后面。
就在香燃尽的那一刹那,月谣猛地一扑,整个人重重趴在案台前,案台上的香火等一应东西全部被扫落在地,发出巨大的声响。
她是拼着最后一口气跑到终点的,一旦停下来,内伤再也克制不住,顿时一口血喷了出来,整个人软软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