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灵铃没有想到,她当时的一个善意之举会给她带来巨大的命运转变。几天后,江城富豪之首江家买下贩奴场的一群女奴,雨灵铃和关押的女奴被一起带进了江府。
贩奴商在江府的人付钱离开后,掂量包裹中沉甸甸的银两偷笑起来——富豪之首“黑白通吃”,也给了这些地下奴商一个“优越”的生活,而唯独没有人去理会过那些将要被卖出去的女奴。
站在江府的后院里,她们都把头压得很低——好似恨不得把蓬乱的头深埋在地里,只让枯草安抚。而那些略微大胆的女奴,只是好奇地把眼珠微微抬起,她们想知道这个什么情况:她们为什么被带到这里,又是什么人买下她们。
经过鞭打辱骂的生活后,大家都变得小心翼翼。
雨灵铃没想到,昨日还在地窖里夜思苦想着如何出逃,而今日就被人带出了地窖,好像上天知道她的所思所想,给了她这个逃离的契机,她对这个转变低头沉思起来。
老侯管家看着眼前蓬头垢脸的女奴,真心想不明白主子为什么要买下她们。可他作为忠实的奴仆,猜测这其中定有他所不知道的事情,便没有对江少爷的指示有所疑虑,而是直接领命执行。
他看着这些鹑衣百结的女奴,个个如同受惊慌而离群的鹄。虽然他对于这种事情见过千百万次,可仍然是怜悯眼前这群年少却历经沧桑的孩子。
年过半百的他清了清喉咙用有些柔和又不失威严地说道:“如今,你们奴籍在此,按理来说本应该是留在江府。但江少爷仁厚,给了你们选择的机会。你们可以选择留下,也可自行离开。”
女奴们听完老管家的话,抬起头来面面相觑,恍若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正迷离于桃花源的美好梦境。可她们害怕这个梦一把掌就可以拍碎,碎在泥土里。
落叶再响,终也是落叶,终要入土成埃,灰飞成烬,却无人知晓。可如今,老管家带给她们一个与牢狱生活完全不同的美好“梦境”——至少留在江府不用再像待在牢笼里那般担惊受怕。
阳光从琉璃瓦和树上倾泻,倒映下的树叶的影子在地上“扑哧扑哧”地响,响声如同雨灵铃的心跳。她带着又惊又喜的心情,双眸亮了起来,亮晶晶、闪灿灿的,像遮蔽在薄云后面的太阳,在纱布的幻影中透亮而闪烁,朦胧而又耀眼,虚幻而又真实。
毋庸置疑,管家心想,眼前这些女奴都会选择留下。她们早已无家可归,因为种种原因被卖出或流放,若有逃离者则抓回拷打,而留在这里可以说是唯一最好的选择。可是她们中的一个人除外——她有家,却不可归,她的心里的“家”是一个不可揭示的痛,也是她活着的唯一支撑,而离开是她唯一的选择。
黄暮后,老管家在江府理事房里向江文瑞汇报女奴们的处理结果。
只听老管家跟他的主子道:“除了一个女奴,其他女奴都选着留下来,我已派人给她们备好房间和衣物。”
江文瑞没有抬起头,继续滑动手中的笔尖,问道:“是谁?”
“好像……是叫‘雨灵铃’。”
“我知道了,随她罢了。”这位老仆人慈爱地看着这个年轻人,交代完毕后慢慢地退出了房门。
江文瑞终于写完了给景霄骁的回信。因江府人多眼杂,景霄骁不能现身,故让霍轩捎来了一封书信,信中写着些感谢的话语,末了让他晚上来一趟。
江文瑞看完信后笑了,果然,什么都瞒不住他……
他太了解景霄骁的脾性,知道他受不得别人恩惠,有恩必还。为了掩人耳目,于是他私下里派人买下了这群女奴,帮他还了那个女奴的恩情。他把看完的信伸到了烛台上,烛台的火焰伸出红艳的长舌将信纸渐渐地吞噬,最后留下一缕黑烟,信纸去无所踪。
此刻,雨灵铃脱下那绑着她手脚的铁链,拿了管家塞给她的仅有的一点钱财,起身离开了江府,准备前往那天驷山。而另一处,景霄骁也有离开的打算,只是他必须在离开之前拿到那本贿赂的账单,这不仅关系的他自己的前途,更关系着一方百姓的安定,蛀虫不拔,百年之树终将被蚀。
夜幕来了,房里的火烛孤独地摇曳着,在空气中舞动着火的身躯——红一层,黄一层,黑一点,影子倒映在墙上,放大,放大,放大着那一扭一扭的躯体,像妩媚姽婳的歌姬,又似曲卷一团的皮里油光的黑蛇,在那嶙嶙的凹凸的墙上混着那年少的背影像是一尊沉稳的雕像,佁然不动。
景霄骁看着那火烛光中的尘寰剑,像是反射着黄昏中水波上的金光;那清晰的剑鞘的雕文,像是清潭水底的乱石,却乱中有序——那是他父皇在他出生那年寻来的宝剑,在他出生那一天便赐予了他。他看着这把剑,眼皮后面的白眼珠、黑眼球下沉着,像是这把剑把他的眼球拽住了,在不停地坠落坠落坠落,越坠越深。
沉沉的夜不时传来几声黑鸦的聒噪,一溜烟就没了声。多少个一溜烟后,终于传来了脚步声,他竖起了耳朵。
“找到吗?”景霄骁看着江文瑞因风吹而微微红润的面脥,感觉到他今日不同寻常的神情。
空气中的烛火停止了摇曳,墙上的黑影停格无声,屏气凝听着那个新的拓印在墙体上背影的话语。
“派去的人跟丢了。”他把黑色的披风往后一拨,坐了下来。檀木凳冰冷,两颗心却焦灼得发热。
如果说沉默是解决事情的良剂,那多苦的药他都能喝下去。可是在此刻,任何沉默都是危机的杀手,时间流逝,使命悬一线,一线,又一线,可能在某一天,就无声息地断了。活在刀子上的人儿,如今心里受着刀绞,谁能想到他只是十六岁的少年。
“如今你有何打算?”江文瑞打破了这沉默,也打碎了窗外的月光,更显凄凉。
“回皇宫。”冷冷的一句,浸透了窗边的卷帘。烛火也在空气中抖了抖,打了个寒颤,灭了。唯有的黑烟,随后也湮没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