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他那一瞬间柔下来的目光感到惊异，不由得觉得那是她在烟雾缭绕中的错觉。

“报应？什么是报应？”景霄骁冷着脸向她一步一步地逼近，最终将她逼到了浴池边缘。那红莲迎上他锐利的目光，顿时后悔刚才冲动之下说出的话，此时的她不知所措，回应他也不是，避开他也不是，便硬生生地一步一步往后退。

景霄骁冷眼看着眼前这位刚从水中出来颇为狼狈的红莲，只见那红莲也盯着他，却不料脚下一滑，衣袖像是飘飘上扬的绛红花瓣，身体不自觉地向浴池里倾斜。景霄骁眼疾手快，一把搂住了她纤细的腰，将她从浴池边缘拉了回来。他看着她那红艳唇，立马将她从怀里推开，随后毫无表情地转身离开了。那红莲跌着向后退了几步，看着他那冷冷的表情，心里瞬间对这位王爷没有好感。

他出了门，对站在门外的嬷嬷吩咐道：“以后她来服侍，其他人不用安排。”嬷嬷听了连忙低头弯腰允诺，话里透着掩藏不住的惊喜。

原来，皇帝派薛公公给三王爷送歌姬的那日，雨灵铃被安插在送入王府的这群美人之中。她的在太医的尽心医治下，身上的伤口好了大半，加上身上涂抹着浓厚的胭脂水粉，大抵掩盖住了身上的伤疤和淤青。虽这内伤还未愈合，可是雨灵铃等不了那么久，而皇帝也希望早点除去眼中钉就，就顺势安排她入了王府。

浴池内，在她和他相互认出彼此的那一刻，心中的诧异不比对方的少，虽然彼此相识却没有人敢点破这层关系。她以为他没认出她，他也以为她没认出他……

看着他毫无表情地转身离开，雨灵铃知道自己这一次任务是失败了。她双眼空洞洞地站在浴池旁，看着疾步匆匆进来的嬷嬷，以为要听一顿辱骂的她，却被告知三王爷以后只传她一人，她顿时满是诧异。

她万万没有想到刚刚冷眼相待的他竟然会把她留在身边，因她是皇帝的人，想要折磨她？还是为了报恩？——“不，不可能，他定不知是我救过他。那时他正昏迷，又怎会知道救他的人是谁……”她的心波动起来，久久不能平复。

雨灵铃十分清楚，皇帝安排她进入王府就是为了获取三王爷信任，以便能更好地监视三王爷的一举一动，如今这一步是完成了。可是面对自己曾经拼命救下的人，如今又要自己亲手杀去，雨灵铃心里不由得五味杂陈……

王府内，霍轩无声地进入了王爷的房，启动屏风后的隐藏开关，一道暗门从墙上出现。他无声地疾步进入，暗门随后消失墙上，房间里静悄悄的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霍轩一进入暗门，看见王爷正盯着萧皇后的画像在出神，便知道他近日的心情不好，想必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担忧地问道：“王爷，属下不在时可有发生何事？”

“无事。之前让你查那女子的身份查出来没有？”他回过神来，转过头来看向霍轩。

“属下无能，那名女子的身份查到江城的贩奴场便没有了线索，那贩奴场的主人说是在回江城的路上捡到她的，说是她在绛河河边昏倒了，看着不像官家女子就捡了回来。”

他的眼睛深邃起来，让人看不透他的心，“这女子身上的秘密倒是不少……”

“需不需要属下再派人去查办？”

“不用了，她就在王府中，有的是机会。”他想起她在江城相救于他，想起她在百缘斋里展现出让他惊艳一眸的剑术，再到她从石牢死里逃生被皇帝安排人医治，以及今日浴池中她那欲他引“上钩”的不娴熟的动作，诸多屡不清的关系像是一团麻绳，不由得让他对她的身份加深了怀疑。

“她在王府？”霍轩诧异起来，突然想起那天是他安排人给皇帝派来的奴婢安排住食，便想起来了其中的缘由。

“她被安插在服侍的婢女中。”景霄骁看向霍轩道，“派人盯紧那边的动向，一有事情马上上报。”

“是。”霍轩当然清楚他主子的想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倒不如让她待在王爷身边，平日故意透露些假消息让“上面的人”混淆视听。

“二哥那边有眉目了吗？”景霄骁再次问道。这些年来，他多次寻找自己的同胞兄弟景霄闵。

当年，宫中皆说出生时二皇子便夭折，可萧皇后一直不相信，她在即将昏迷之际，明显地看到孩子左肩膀上有一块月牙胎记，可当她醒后抱着那死去的婴儿时却发现那孩子的胎记不见了踪影，她不由得产生的怀疑。可接生婆人和服侍的侍女都说那孩子没有胎记，皇帝也认为她忧思过度，产生错幻。只有她不死心，一直在找那个已经死去的孩子，并一直告诉景霄骁他有一个哥哥，她一定要找到他。皇帝为了萧皇后能早日摆脱忧思，便下令宫人日后不得再提二皇子之事，若有违令者，杖罚六十且赶出宫外。从此，皇帝和萧皇后便将爱都集于景霄骁一身。

“还没有，”霍轩劝说道，“这世上左肩有胎记的人千千万万，若是有月牙胎记者少说也不止百人，萧皇后生前寻找了十几年也没个结果，王爷这般大海捞针，还是莫要着急，慢慢寻罢……”

“也只能如此了……”他看着萧皇后的画像，神色不由得黯然起来。

夜晚的空是静的，风是静的，凝固在一团的月把光倾泻树梢，像是一幅静默的画，不时传来：知了，知了——漠漠穷途，寥寥人生，又可否真能知了。长夜漫漫，各怀心事，剑指相锋，步步惊心，又以何为家……这一夜，注定有两个人无法安眠。

深夜里，一片树阴下，“染儿，快来呀！”他着急得高声喊起她来，她看向他，可却怎么仔细也看不清他的模样。

“染儿……”他温柔地挽起她的手，对着跌倒而擦红了的手轻轻吹拂，“疼吗？”——“不疼，真得一点都不疼。”她连忙说道。

他看着她因追逐他而摔倒，心里满是歉疚：“我来背你……”她趴在他的背上，感受到他背的温度，很暖很暖——

转而是血光淋漓的剑冢，他死了，双眸没有合上，一把剑插在他的胸前，被人拔下的剑血浸染了空气……他一直睁着眼看向她，一只手停留在她的前方，对着死了的她，断了气，两人近在咫尺却犹如千步之遥远……万丈尘寰，剑冢的四个字孤零零地静默着，静默着，倏尔，血，从字里幽幽得渗了出来……

“阿墨！”她突然惊醒，发现枕巾浸染了一片湿漉漉的泪，一条条泪痕悬挂在脸脥，一条条血丝印刻在肿胀的双眼，像是梦中的剑锋下滴落的一滴滴血，也不知是梦照应了现实，还是现实反映了梦。她把眼睛合上，眼眶里溢满的泪喷涌而出，像是地下的泉水冲破坚硬岩石的禁锢，毫不间断地一股一股地涌动着。

一多月的时间，她从脆弱、无知无求的小孩到如今因背负使命而千锤百炼的人，又为何会在今夜如此胆寒？

她心里的恐惧久久无法缓解，就如同雾灵山遭受灭顶之灾的那天一般。尤其是看见那剑冢之上的血迹，是那么的真实，能闻到剑刃上的血腥味，能感受那幽幽的寒光……她多么想看清梦中的倒在血泊中人是谁，为什么给她带来如此熟悉的感觉，却有道不明的散不去的悲恸，让心一直抽着抽着，无法缓解的锥心的疼……

她没有意识地呼唤了玄墨，可她知道，她与玄墨早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

那日的别离如今看来早已是诀别，两人今生相见已再无可能。可即使是这样，她却仍然渴望他能来到她的身边，给她鼓励和陪伴，告诉她梦镜都是虚的，安慰她不要害怕，他都会帮她——想必无论如何坚强的人内心都有柔软的一面，而这一面只是给他们信任的人展露出来。可如今的雨灵铃却不能去期待这样一个人的出现，只能抹杀掉自己内心柔软的部分，让它变得无坚不摧。

雨灵铃用手抹掉了泪痕，轻手轻脚地起了身，一旁的婢女们正在泰然安睡。她不自觉得打开房门走了出去，随后转角进入了房间旁的一条小巷里。她正汲井水洗净自己的脸来安抚沉重的心，不料在捧水洗净脸的那一刻，一支暗箭从空中无声射出，擦过雨灵铃的发梢，直直地射到了她身后的墙上。

“谁！”她低声凌厉道。

而留给她的是一片静默，她环顾了四周，把箭从墙上拔了下来，只见箭上绑着一纸，写道：按兵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