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冷雨下到了半夜,翌日,秋高气爽。
只是可怜文徽行半夜被子没盖好,晾了肚子,今早起来就一直腹痛,跑了几趟净房,早膳没怎么吃,没精打采。
她苍白着一张脸,红着一双眼,如同鬼魅,以至于桐枫看见她时吓了一大跳,
“你,你没事吧!”
文徽行扯了扯嘴角,“我一点事都没有。”
她这么一笑看着更像鬼魅了,桐枫赶紧把脸转开。
晋远侯轩辕临一袭墨绿交领锦衣,袖口领口绣银丝麒麟纹,脚上蹬着一双乌金撺珠的长靴,清朗沉静。面上依旧是那种惯常的神情,平静无波,且生人勿近。
长身玉立,仰头看着檐上花枝。
钦政园虽小,但亭台修建的着实精巧,一旁的小亭漆了朱漆,栏杆是翠碧色,檐上雕了云雷纹,出檐高翘,落着水珠,很有几分别致。
这次随行的侍卫本就不算多,轩辕临有令,昨晚守夜的四人今日轮休,白天留在园子中休息,杜桥又点了两人守园子,剩下算上轩辕临,不过才六人。
轩辕临看了看剩下五人,杜桥,桐枫,文徽行,还有两个长得高大强壮的侍卫。
文徽行站在那两个壮汉旁边显得尤为单薄,这次南下苏州,大家都未穿官服,只着寻常玄衣。来之前府中才为他们裁剪的衣衫,不想这几日文徽行轻减了几分,现在这衣衫穿在她身上就显得有些大,连同腰上系着的腰带都松松垮垮。
她闹了肚子,面上略带菜色,本是光彩夺目的容颜,如今倒显得憔悴。轩辕临看她如此形容,本是有些担忧的,但后来又看到文徽行噘着嘴打包早膳时剩下的饼,往怀里揣,又觉得十分好笑。
轩辕临心中暗笑,面上却不显,只带着这几人出了府。
陆元彻睡了一宿饱觉,早早便叫了马车来了钦政园。抻着脖子左看右看,可算把轩辕临一行人叫出来了。
“小舅!这儿呢!这儿呢!”
陆元彻仍旧是活力四射,一件浅青色锦袍,墨发只用一根飘带系着,腰间依旧带着一堆佩玉,小刀等物件,满面春风。
他拉过一旁一个人,文徽行探头一看,那人正是杨勋,杨判司,“这位是苏州刑狱判司,杨勋,杨大人。”
杨勋作揖行礼,“下官杨勋见过侯爷。”
轩辕临面容微微含笑,“素来听闻苏州有个杨判司十分能干,这段时日有劳大人了。”
笑容只是淡淡的,既不会显得疏离,亦不会让人觉得亲近,谈吐严丝合缝,滴水不漏。
“侯爷抬举了,下官应该应份的。”
杨勋不禁抬头打量这位极为年轻有为的侯爵。上次轩辕临南下苏州时,身边多是李刺史陪着,他只是远远见过一眼,只觉得相貌出众。
那时尚有人背后议论,这晋远侯不过是个世袭的名头,带着兵打过几次仗,要是论着朝堂纷争中明哲保身一套理论,这么年轻的侯爷哪里就经验丰富了,还不得让地方官连哄带骗。
结果最后,轩辕临到底是顺藤摸瓜,惩治了贪污官银的一众人。
不仅是在朝中,就是在大魏十三道亦是树立了威严,谁会不怕他晋远侯轩辕临呢?
杨勋心中正赞叹着,另一边陆元彻已经十分热情地将车马张罗好了。他带了两辆马车来,轩辕临坐一辆,他与杨判司坐了一辆,其余侍卫骑马随行。
不过,他经过文徽行的时候却被她那苍白如纸的面容吓了一跳,
“邢兄弟?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还好吧?”
文徽行同样冲他咧嘴一笑,“我很好。”
陆元彻着急道,“要不你跟杨兄去马车上坐,你这样能骑马么?”
文徽行看了看身旁的桐枫等人,“不好吧,再说了,马有什么不能骑的?”
陆元彻吞了一下口水,把没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他想说,你这个样子,骑着高头大马上街,怕是会吓到小孩子吧!
他有些担忧地看看文徽行的样子,正欲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前边已经上了马车的轩辕临掀开车帘,眸光略有清冷道,“邢闻,上来,本侯有些话要说。”
文徽行闻言,看了看陆元彻,然后赶紧跑去了轩辕临的马车上,这几步就走得跌跌撞撞,非常到位地诠释了“头重脚轻”这四个字。
陆元彻歪头诧异地看着她,舅舅不是一直以冷漠著称吗,怎么如今连小侍卫都可以同车出入了?不过他思维跳脱,很快就忘记这件事了,跳上马车,直奔寒山寺而去。
从这里出发先去寒山寺,再去刺史府,正好顺路。
苏州街市不似燕京平直宽广,百转千回,深秋的阳光有种别样的温暖,透过车帘上繁复纠缠的花枝,斜斜射入马车中,照得文徽行有些昏昏入睡。
轩辕临把她叫上马车,却什么都没说,只端坐在那里闭目养神。文徽行讪讪地坐在一旁的矮凳子上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盯着轩辕临的靴子看。
那一双乌金长靴上,金线细细地绘制了几缕祥云,寓意着平步青云。
文徽行思绪飘散,如今李刺史之死与岐善法师一案,线索千头万绪,唯一的关联就在寒山寺。
她开始静静回想,那日在钟塔之上的那串血脚印,那一串是脚印,五指分明,但她离近查看之时,就立刻发生了端倪,因为每一个脚印的大小与形态都有差别,显然是画上去的,这个手法中,碱水是必不可少的,只是那么多水是如何运上钟楼的呢?不会引人注目吗?
她尚且想不通这一点,前边就听到车夫的声音,“两位爷,寒山寺到了。”
轩辕临闻声缓缓睁开眼睛,看着文徽行,她会意赶紧跳下马车,其余人等已经等候在外边了。
陆元彻今日出行,破天荒带了几个家奴,他指了几人留在原地看着马匹和马车,之后一行人入了寒山寺。
岐善的大弟子慧清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寒山寺颇具前汉遗风,山门前一座石桥,桥下流水潺潺,山门前两棵樟树,桥堍与山门间立一堵黄墙照壁,刻着“寒山寺”三个大字。
寺内清幽,颇具佛门的清净之意,庭院之中有灰炮僧人洒扫。
慧清领着众人一路行进,游廊清一色朱梁碧瓦,檐角高翘,佛龛背后有一尊威风凛凛的将军像,面朝里,正对着大雄宝殿,手拿降魔杵。
文徽行纳闷,“将军身上不是都血气重,怎么还摆了个将军像?”
陆元彻恰巧在旁边,听到文徽行喃喃自语,便十分乐意地解答道,“这你都不知道,那个可不是一般的将军,那是传说中四大天王手下的三十二神将之首的韦驮啊!”
走在前边的轩辕临听到他俩的对话,不禁勾唇,回头瞥了文徽行一眼,似乎在嘲讽文徽行孤陋寡闻。
文徽行身子不适,心情也不好,如今看他的神情只觉得恼火,但也不能发作,她冷着脸跟着慧清往前走。
穿过大雄宝殿,又穿过藏经楼,再往前边走便是观音殿了。殿前有僧人把守。
慧清解释道,“观音像受损,这几日也不对施主们开放了。”
还没走到殿前就能听到诵经之声,走进一看,果然众僧人都对着观音像齐诵经文,一个老和尚正坐在前边敲木鱼。他们这么一堆人走进殿里,发出了不少声响,可这些僧人依旧专心诵经,恍若未闻。
自从发现观音像被损毁,寒山寺数人皆是痛心,这几日一直聚在观音殿诵经求菩萨息怒,莫要降罪。
众人一入殿,就立刻看到了那尊诡异的观音像。五尺多高的观音正端坐在莲花座上,只是胸口插着一根箭矢,犹为骇人。
就连大大咧咧的陆元彻,看到眼前情景都不由得一怔,接着倒吸一口凉气。“损毁佛像可是罪大恶极啊,这是谁啊,不怕遭报应的吗?”
文徽行亦是震惊,即便是不信神佛之人,也都知道佛像神像不容亵渎,然而作案之人竟如此藐视神明,文徽行开始动摇,作案之人真的会是寒山寺内部的佛门中人吗?
慧清双手合十,行礼,“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啊。”
他望着几人,“这就是弟子虽说的,那尊观音像。师父圆寂,寺中如今的主持便是前边领读的顺德法师了。”
轩辕临微一点头,走到观音像前查看,然后转头问,“这枚箭矢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慧清答道,“是在师父圆寂那日夜里,我们回到寺中都是心情沉重,到了后半夜,巡夜的僧人听到观音殿里有声音,进来一看,就发现像上插了一根箭矢,立刻就过来禀报了。”
轩辕临没说话,伸手试图将箭矢拔出,没想到这根箭就如同焊进去了一般,根本无法拔出。
杨勋站在一旁道,“下官来查看之时,也曾经试图将箭拔出来,但是失败了,这箭矢就像是与佛像融为一体了一般,真不知是如何做到的。”
轩辕临仔细观察这箭矢的样子,箭头插在佛像胸口,只留得箭羽和部分箭杆在外头,看着就是普通的草头铁箭,民间猎户常用的,并非什么神兵利器,穿过金铜之身怕是不可能的。
文徽行站在一旁蹙眉打量着,忽地想起,“杨大人,您还记得杀害岐善法师的箭,是什么样子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