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成34年,大将军华卿领兵伏击匈奴右贤王未遂,退守代合郡,困于渔阳城足三月有余。
同年秋,先皇武帝驾崩,举国哀丧,朝野内外人心惶惶。
大司马魏则守携中侍郎司察上书孝武太后,佣立皇孙刘乾为帝,新帝册封仅三十七日,不规之事足千次之多,行止放浪形骸。
魏则守传太后懿旨,废帝位以正国纲,废帝刘乾即日起退还封地,无诏不得再入长安。
深秋的寒风凛冽,似乎要钻进人的骨头缝里一般蛮狠,官道上,一辆羽盖华饰的马车正在疾驰。
元香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几个时辰,刺骨的寒风透过车窗,呼啸着涌进马车内,少女惨白的小脸上还染着暗黑的血污,活像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一般。
一双黝黑的眸子正专注的盯着自己小手,视线下移,元香紧握着一方绣帕,用力的堵着面前的一个血窟窿。
虽然此时的伤口已经不再流出新鲜的血液,但浸满了鲜血的帕子和衣衫,时刻提示着生命的流逝。
元香面前躺着一个面色惨白的男人,身形修长,眉目深邃,风神俊朗。
可惜此时已失了大半人气,毫无意识的躺在马车上,一双指节分明的手无力的垂在塌边。
“按住它,不能松手,千万不能松......”
元香的耳边不停的响起这句话,雪白透亮的手臂因为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已经开始黑紫,指节用力的早无血色。
废帝懿旨来的时候,未央宫早就乱做一团,手提利刃的侍卫不知为何厮斗起来,小宫女们吓的四处逃窜。
元香就是这时候被抓住的,她的手臂被一个瘦高的内侍拖住,力气大的像是要把她可怜的小臂膀给扯下来。
还没等她哀求出声,就被一路拖行,大力的丢进一个马车内。
内侍的尖刀旋即抵上元香的脖子,锋利的刀刃几乎要刺进她脆弱的咽喉。
“给主子按住伤口,动一下就要了你的小命”,瘦高的内侍一边凶狠的吼着,一边拉过元香的手按在男子的伤口处。
元香看着不断喷涌而出的鲜血,鬼使神差的掏出怀中的绣帕,双手死死的抵住,灌了铅般一动不动,内侍见状不再多言,掀开车帘跳脱出去。
随即马车开始行进,旁边还伴随着兵器碰撞和女人哭喊的声音,元香就这样出了皇城。
陪着她的,不,应该说她陪着的还有此次动乱的主角,废帝刘乾,以及马车角落已经昏死过去,不知姓名一个内侍。
天似乎渐渐的黑了下来,怒吼的风声也小了些许,但是这一切并没有阻挡马车行进的脚步。
又是一个日出日落,滴水未进的元香脱力的瘫坐在马车内,手指已经完全失力,只能松松的握着帕子,但是仍虚掩着男人的伤口。
终于,马车停了下来。
掀开车帘看到这一幕的常泽,也不由的提起了心,但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早有一帮好手提前守在了昌王府门口,身手敏捷的侍卫不着痕迹的辖制住挡在车门前的常泽。
几个壮硕的婆子一拥而上,将奄奄一息的男子连并车内的元香和角落的内侍一同提了出来。
紧接着,一阵天昏地旋,元香被推搡进一间厢房,她吓得脸色惨白连滚带爬的躲进内间床榻的角落,手足无措的抱紧自己的身体。
不多会,废帝刘乾就被两个强壮的侍卫抬了进来,抛尸体般摔放在床榻上。
一个管事模样的侍卫统领匆匆的扫了一眼房内,转身对身旁的人吩咐了几句,大家便一溜烟儿的退了出去。
寂静的深夜,咔哒一声脆响,是外门被上了重锁的声音。
静,安静的可怕。
元香几乎能听到自己噗通噗通的心跳声,她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就像决了堤的洪水般止都止不住。
不得不说,这可谓是元香存世数十载以来,见过的最大场面了。
从前见到管事嬷嬷都腿软的她,如今也是见过皇帝的人了,虽然是个废的,下次再见到隔壁床的喜儿,一定得好好的吹嘘一番。
思绪就这样转换着,元香慢慢的抬起头,开始打量起眼前的环境,她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虽然胆子很小,但适应能力却极强。
“呃....嗯...”,细不可闻的呻吟声自床榻边传来。
元香怔了怔,突然意识到这是谁发出的声音,她不敢起身,跪爬在地上,一小步一小步的挪到床塌前,借着冬日的月光细瞧塌上的男子。
刘乾的眉头紧锁,似乎在隐忍着巨大的痛苦,长长的睫毛垂在眼睑上,没有血色的肌肤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愈发的苍白。
元香的手下意识的伸过去,想要帮他拭去嘴角的血垢,却冷不丁的被男人抓住,元香吓了一大跳,本能的后退,一股浓郁的男性气息欺身而来。
“何人,放肆!”
低沉的声音响起,元香觉得自己的脑子里突然嗡的一声炸开了,手上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男人的手,后退几步。
男人的手被推开后,又失力的落在床榻边,不再动弹。
而此时的元香像个癞蛤蟆一样趴在地上,腿又开始没出息的颤抖着。
“见...见了皇上要下跪,还有...还有..”,对了“还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元香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塌上的男人微微的睁开了眼睛。
冬日的夜可不好过,倚偎在角落里元香昏沉沉的睡了过去,梦里她见到了自己许久未见的爹娘,还有家乡那一望无际的桂花林。
她最喜欢摇桂花了,赤着脚丫站在桂花树下,用力的推一把树干,就漫天花雨,简直要把骨头都染香了。
“咔哒……”
开锁的声音把元香从睡梦中快速的叫醒,她猛然睁开眼,想要起身,却发现窝了一夜的手脚已经麻木的不能动弹。
门被推开了,几个婆子低着头捧着热水巾子进来,一股脑的放下后,又低着头出去了,一眼都没敢多瞧,就好像多看一眼能要了命似的。
随后,一个须发皆白的太夫进了内间,随行的小厮背着一个巨大的药箱,三步并作两步的跟在身后。
好在这位太夫应该见过不少大世面,一番查看后,镇定自若的开始给榻上的男人诊治起来。
结了痂的伤口被清洗干净上了药膏,又转身从药箱中取出了几枚银针,行针定穴,折腾了半晌后也离开了。
元香被这一系列的动作弄的不知所措,她原以为今天迎接她的会是某个管事主子的询问。
腹中打了三遍草稿的回话不单单没用上,就连搭理她的一个眼神一句询问都没有,她就像空气一样,完完全全被忽视了。
良久,门再次被打开,一个侍卫领着汤药婆子走了进来,元香偷眼去看,竟是昨晚领头的那个方脸统领。
汤药婆子把药放下后便退了出去,侍卫统领扫了一眼元香,冷淡的开口道:“伺候你主子用药,上头说了,昌王此刻可不能死,你要是聪明,就好好伺候着,不然便一起下去陪葬吧。”
听到这些的元香不住的点头,眼睛抬也不敢抬起来,手指紧握下摆的衣襟,手掌心里满是汗水,半晌,房外又传出咔哒声,果然又上了锁。
元香摊在地上许久,终于缓过神来,她强自镇定的去拿桌上的药碗,浓郁的药材香味阵阵袭来,她跪坐在塌旁,手执汤勺把药喂到男子嘴边。
可是虚弱的男人早就死死的昏迷过去,哪会配合的张嘴吃药,喂进去的药汁大半的撒了出来,顺着脖颈流淌到衣襟上。
元香又反复的试了几次,依旧不得法,眼看手中的药碗已空了大半,她可不会天真的以为外头的人会再送一碗过来。
“他要是死了,你便一起陪葬吧……”
侍卫统领的话,适时的在元香的耳边回响起来,她一个激灵,瞬间从心底生出一股子力气来。
秀嫩的小爪子毫不犹豫的伸过去,使了吃奶的力气扒开了男人的嘴,一勺汤药便顺着张开的嘴角慢慢的倒了进去,男人似乎被呛醒了,猛然的咳嗽了几下。
元香怕极了,小声的说道:“皇...皇上主子,这是药,救...救命的”,可惜并没有任何回应。
元香大着胆子又看了一眼,得,没醒啊。
好吧,还得继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元香终于把剩下的药汁尽数灌了进去,松了一口气。
药碗被孤零零的放回桌子上,元香用热水湿了巾子开始给男人清理手上的,脸上的血污。
元香自入了宫,就一直是负责打扫的小宫女,从来没有贴身服侍过主子的,更别说是男主子了。
小手擦试过脖颈后就很难往下操作了,目光扫过男人结实的肩膀和胸膛,一阵心虚的收回了爪子,真龙天子一般是不会喜欢别人看到真身的吧。
刘乾吃了药后,渐渐的恢复了些许意识,脑海中满是被逼退位后的厮杀场面,他从未料到魏则守下手如此之快,愣是将自己逼上了绝路。
身上忽然起了一阵暖意,冰冷了许久的身子,被热气笼罩着,他本能的想要靠近,却忽的停止了,他想起身,无奈手脚不听自己使唤,只能再次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