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昌王府各处已经熄去灯火,诺大的府邸仿佛一头沉寂的巨兽般,静静的安睡着。
一抹昏黄的灯光带着些许暖意隐匿在黑暗之中,刘乾端坐在案桌旁,研读着手中的书卷,并时不时的提笔写上批注。
此刻的他,安静又专注,与白日里歇斯底里的困兽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元香一直想不明白,自己主子这人前人后的两副面孔,是如何衔接转换的如此自然的,想来那戏台上的唱腔百转的角,对上自己主子,也要自叹弗如了。
思及此处,元香不自觉在脑海中浮现出一副诡异的场景。
一身戏服装扮的刘乾,登台亮相,扮相十分俊美,元香正随着台下众人沉醉的鼓掌叫好时,戏台上的刘乾一个狠戾的眼神扫过来,吓的元香当即一个激灵。
刘乾看完了最后一章,抬头间看见自己的小丫头一脸见了鬼的模样,呆呆的立在自己身旁,不自觉的皱起眉头。
这小东西,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正思索着,常福从外头打帘进来了,身上还带着倒春寒的凉气。
刘乾见他进来,撇了一眼元香,元香立马会意,撤了出去。
“主子,咱们的探子回来了,那边已经着人把消息递了出去,只是信中内容难以勘探,要不要我们派人把信拦下来?”常福问道。
“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动作?”刘乾思索片刻后发问。
“回主子,颜大人还使了自己的一个心腹顾平乔装打扮的出了城,看样子像是与什么人接头,这顾平是自小跟着颜学渊的近侍,办事老到,颇得重用,在此前查勇的来信中也多次提及此人,有几分手段。奇怪的是,颜学渊此次并没有把前去长安送信的事指派给他,而是让他独自出了城。”常福利索的回复着。
“顾平?”
刘乾细细琢磨着常福的回禀,心中快速的分析着目前的局势,按照老狐狸的行事作风,凡事都是双重保障,多路人手,他方才安心。
那么颜学渊就不可能是唯一被派过来探听的人,明面上的探子最好遮掩,这暗地里的就不好说了。
“颜学渊那边暂时先放一放,此人性格极为狡诈,且不说我们白日的戏有没有破绽,即使被他发现了异常,此时没有切实的证据,他是不会随便向老狐狸报告的,倒是这个顾平,他要出城到底是要去见谁呢?”刘乾眉头紧锁言道。
“那属下派几个人再去探查一下。”常福会意,立马言道。
“嗯,吩咐下去,一定不要打草惊蛇。”
“诺。”常福躬身称是后,便离去了。
元香在外间的小塌上,昏昏欲睡,见常福从内室出来后,忙迎上去送他出去。
自从颜学渊来访后,刘乾与心腹谈话时就会把元香指去别处,很是刻意。
元香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以前刘乾说话毫不顾忌自己在场时,她害怕,毕竟秘密的级别永远和风险挂钩。
如今,刘乾刻意隔开自己时,她更害怕了,这突如起来的改变,让元香觉得,刘乾仿佛在密谋些什么,而且自己也将成为这场争斗的一枚棋子。
元香越想越感到一阵冷意,真希望自己的直觉是错的,她可不想在个陌生的地方为了一群陌生的人丢了小命。
三日后,颜学渊离开了昌邑,返回长安,期间昌王府一切如常,就当元香感觉终于过了这一关的时候,气氛突然开始变得诡异起来。
常福,常泽出入的愈发频繁,每次与刘乾会面谈话的时间都越来越长,元香几乎只能在晨起和日落的时候见到刘乾,期间的一应服侍都由常泽代劳了。
刘乾十分刻意的把自己从他身边推了出去,这让元香有些不知所措,每时每刻都如坐针毡。
这一日清晨,常泽突然告诉元香,刘乾要去城外的三清山拜祭祈福,让元香收拾一下,随刘乾一同前去。
元香心中一沉,不过这次她很快的镇定下来,现在慌乱是救不了她的命的,她完全不知道刘乾到底布了一个怎样的局,如今就只能顺水推舟,随机应变了。
一辆羽盖华饰的马车早早的停在了昌王府,元香小心翼翼的扶着刘乾进了马车,这还是元香来到昌邑后,第一次离开昌王府。
她来的时候,是同刘乾一起,她走的时候,又是同刘乾一起。
只不过第一次的情形太过慌乱,导致她根本没有留意其他,如今再次见到这羽盖华饰的马车,元香不免有些唏嘘之感。
马车内早就备好了出行所需的物品,舒适的小塌,烹茶的暖炉,精致的小点心,一应俱全。
刘乾上车后便在找了一个舒适的位置假寐着,他今日罕见的穿了冠服,玄衣暗纹,纁裳赤舄,再衬上他硬朗的五官,一股子权贵之气便油然而生,仿佛正午热烈地阳光一般,直照耀的人眼花缭乱。
不过此时的元香无暇顾及这些,她有些焦虑的等待着。
马车行进的速度并不慢,但是整个队伍却出奇的安静,仿佛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直挺挺的向前方迈进。
不过两盏茶的时间,元香就明显的感觉到马车的车身开始轻微的下斜,显然是三清山到了。
元香给刘乾奉上刚沏好的清茶,踌躇着想问些什么,又实在不知自己到底要问些什么。
假寐的刘乾微微张开眼睛,将元香的慌乱和焦虑尽收眼底,沉吟片刻后,终是问道:“元香,你可知子卿囚于匈奴十九载,食草根,掘野鼠,后流放北海,却不忘手持穗节,为何?”
元香白嫩的小手紧紧的握着自己的衣襟,她明白刘乾这是在提醒自己,忠心于他,是自己最后的活路。
转瞬间,马车骤然停下,只听常泽的声音自外面响起:“主子,到了。”
刘乾听闻,收敛了神色,又一副病怏怏的模样下了车,元香小心翼翼的扶着刘乾,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此时正值初春,往日里总是窝在亭台楼阁的小院中,这春色就显得晚了些。
如今进了这三清山,元香才恍然发现,原来冬天早已结束了,到处都是新生的翠色,令人心旷神怡。
刘乾在道长的引领下进了主殿,元香等一众小厮仆人被隔在了外头,仅常泽,常福随侍一旁。
落单的元香被安置在一间静室内,远处响起拜祭的鼓声,振聋发聩,想来仪式已经开始了。
元香正要落座,忽然一个小道士闯了进来,只见他仿佛十三四岁大小,一身宽大的道士服松松垮垮的罩在身上,面色紧张,气喘吁吁的立在元香面前。
元香颇为警惕,开口道,:“不知小道长有何事吩咐?”
“想必这就是元香姑娘吧,不知为何,昌王爷刚刚在祭台昏倒了,常大人特地遣小的来唤姑娘前去照顾爷,姑娘快跟我走吧!”小道士一边说着,一边去扯元香的袖子,拉着她就要飞奔出去。
元香一个没稳住阵脚,就跟着跑了起来,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跟着小道士跑出了静室,正沿着一条林荫小道,往三清山的深处走去。
元香猛然发觉不对,拜祭的方向并不在此处,而且诡异的是拜祭的钟鼓声并没有停下,如若刘乾真的出了事,祭祀的仪式必然会被打断,为何还能听到鼓声。
元香停下脚步,定定的看着面前的小道士,小道士见她甩开自己的手突然停下,赶紧催促道:“姑娘,你怎么了,常大人说了让你赶快过去呢,我们还是快些走吧”
“小道长,不是奴婢不跟你过去,奴婢刚刚跑的太急,崴了脚,实在是不能走动了。”元香毫不犹豫的撒谎道,一只手还假意去摸自己的脚踝。
小道士见状,直接上手去扯元香的胳膊,企图把她拉起来,无奈身小力弱,扯了几下,反被元香挣脱出来,元香一脱离小道士的牵制,立马转身向静室的方向奔去。
小道士见状,心中大叫一声不好,三步并作两步,追将上去,反掌为刃,一掌便向元香的后颈处劈去,元香应声而倒,昏死过去。
小道士冷哼一声:“呵,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小丫头,跑的倒是快,等下把你双都腿砍了,看你还跑不跑了。”
原来这矮小男子是有功夫在身的,先前为了掩饰身份,刻意扮作小道士的模样,诱元香上钩。
如今事情败露,便不再遮掩,直接唤出隐匿在周围的同伙,挟住元香,快速离去。
拜祭仪式结束,刘乾在常福的搀扶下,缓步走回正殿,常泽自身后快步跟上,在刘乾处低声耳语:“主子,那边动手了。”
刘乾颔首,不住的咳嗽着,眼睛却瞟向元香离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