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一刻谯楼鼓响,天子起床,准备上朝。
玉衡跟往常一样蹲在灶膛烧火,一名小太监抱了捆柴火,直接丢在玉衡脚面,见小太监如此无礼,玉衡正要开骂,突然瞥见一根柴火上写有一行小字。
玉衡定睛一看:三日后通州码头见。
张玉衡顿时大喜,知道一定是呼延九想办法送来的消息,连忙将柴火丢进火塘烧了。
玉衡在宫里赖了两天,这才辞别天子回到北同会馆,准备次日随礼部和鸿胪寺官员一道夸功游街。
玉衡先至午门,三跪九叩遥谢天恩,然后在一千二百神机营甲士的簇拥下游街,鸿胪寺官员鸣锣开道,手捧圣旨在前引路,张玉衡身穿大红坐蟒袍、帽插宫花,骑着高头大马,在皇城御街上走过,接受万民朝贺。
每到一处大小衙门或闹市,都有鸿胪寺“美观瞻”的大嗓门,当众宣读圣旨,替玉衡夸功。大小官员及军民,见者立跪,面朝圣旨三叩首,高呼万岁,着实威风面。
玉衡微笑着向跪拜的人群频频挥手致意,可心底阵阵发凉,久经战阵的他,岂能察不到人群之中那一双双恶毒的目光,以及街市暗处,隐隐传来的阵阵杀气。
队伍行至正阳门下,玉衡打马立于五军都督府门前,见正阳门内外大街上,乌泱泱挤满了探头探脑凑热闹的百姓,大呼小叫,吵吵闹闹的乱成了一团。
礼部衙门和五军都督府两边的小巷里,冷不丁出来一群百姓,当街放起了烟花,更奇怪的是,这些人把手中的烟花,全部指向了夸功官员们的坐骑,又将成串的鞭炮点燃,抬手丢进了神机营的队伍,正阳门下顿时乱成一团。
玉衡早已察觉出异样,正阳门守将的帽檐压的很低,挨着他站着的,正是礼部尚书内阁大学士徐光启的孙子,锦衣卫千户徐尔默。而徐尔默身边立着的道士,正是在临清码头见过的测字先生,测字的条案上,还放着一柄长剑。
算命先生见玉衡望向自己,拽了拽徐尔默的衣袖,二人翻身上马,掉头冲出了正阳门。
玉衡胯下白马的臀部,突然给鞭炮炸了一下,马匹受惊一声嘶鸣,四蹄翻飞直接冲向了城门,守将一见玉衡过来,抓起长剑抛给玉衡,大声喊道:“开枪!快关城门!不要让永宁伯跑了”!
玉衡一伸手接过长剑,瞧见冲自己眨眼微笑的守将,竟是调入京营的大汉奸孔有德!
玉衡来不及细想,一阵风似的冲出了正阳门,堵在门口的百姓好像早有准备,当即闪开了一条道,直接将玉衡放了过去,然后又训练有素的挤成一团,死死堵住了城门。
玉衡的身后,正阳门正缓缓关闭,枪声炮声响成一片,孔有德部下的枪口朝天,叮咣五四一通乱打,吓的鸿胪寺的官员和满街的百姓们连声尖叫抱头鼠窜。
随着尖叫、呼喝、以及喊打喊杀的声音越来越远,玉衡跟在徐尔默身后,正暗自庆幸即将逃出生天,突然从正西坊小巷里冲出了两队人马,跟在玉衡身后穷追不舍。
玉衡一回头认出了小将,破口大骂:“曹变蛟!额日你先人!你他妈有完没完”?
前队领头的,正是曹文诏帐下勇冠三军的小曹将军曹变蛟。曹变蛟冲着玉衡的背影,咬牙切齿的骂道:“张玉衡!还我叔叔曹文骢的命来”!
玉衡这才回想起来,乌奴当年在大同巷战之时,曾失手杀了曹文诏的弟弟曹文骢,曹变蛟今天是寻仇来的!冤家路窄,玉衡自忖不是曹变蛟对手,不敢多做纠缠,只顾打马狂奔。
天子正在早朝,正阳门方向枪炮声传来,天子大惊,忙令鸿胪寺唱奏事毕,鸣鞭驾兴。
天子叫上孙承宗,温体仁和侯恂回到养心殿,见重病缠身的徐光启远远跟着,天子不耐烦的问道:“徐相,你为何跟来”?
徐光启直接跪在殿外,磕头请罪:“回陛下,老臣特来领死!得知圣上要在京城处决张玉衡,老臣自作主张,已派孙儿徐尔默前去营救,请陛下治老臣死罪”!
崇祯一拍桌子,破口大骂:“谁说朕要在北京处决张玉衡?前几日刚刚赐他伯爵之位,若今日便在京城将其处死?我大明的勋爵岂不变成了催命符?朕岂能如此儿戏?如此糊涂”?
崇祯怒虽怒,可心里有数,徐光启是中科院院长,他的弟子们正在替朝廷清查田亩,此时还不能动他,于是一番好言劝慰,命人将徐相送回府上养病。
徐光启走后,天子余怒未消,拍着桌子大骂:“到底是谁?谁在正阳门放枪?谁在替朕下令”?
有小太监回报,孔有德已负荆跪在午门之外,请天子治他私放张玉衡,于朝阳门外开枪之罪!
天子怒不可遏,要将孔有德就地正法。
孙阁老出列:“吾皇圣明,孔有德乃矿工出身,极重义气,这种人留他一命,将来一定有用”!
随后孙承宗磕头认罪:“将张玉衡处死,是老臣的主意!老臣以为,哪怕拼却大明的王爵不要,也不能放虎归山”!
万一张玉衡逃出生天扯旗造反,温体仁也脱不了干系,于是首辅大人也赶紧磕头表态:“圣明无过吾皇,此事老臣也有参与,张玉衡万万留不得呀皇上”!
侯恂更是火上浇油,愤然奏道:“皇上可知张玉衡监斩郑三俊后,聚众闹事的东林学子们作何反应?他们不敢咒骂张玉衡,反而交口称颂!说张玉衡的谋略和胆气直追本朝太祖爷,他日代朱明掌江山社稷者,非张玉衡莫属”!
这句话着实触了天子的逆鳞,崇祯盛怒之下,一脚踹翻了龙书案破口大骂:“既如此,朕便不能容他,传令全城戒严,挖地三尺也得把他给我抓回来,朕要将他千刀万剐”!
温体仁连忙请功:“圣上息怒!微臣已派勇冠三军的曹变蛟,京营第一高手刀圣王朴,埋伏在正阳门外!就算王嘉胤亲临,也未必能全身而退,请圣上稍安勿躁”!
玉衡一路狂奔,曹变蛟和王朴穷追不舍,一路将张玉衡“撵进”了山川坛,曹变蛟和王朴六百骑兵刚到门口,迎面便被院墙上的一阵排枪逼的退了下来。
玉衡一进大门,便被徐尔默拖进值房。
算命先生已经套上了一身同玉衡一模一样的蟒袍,伸手接过了玉衡手中的缰绳。
玉衡皱眉问道:“临清之前我肯定见过你”!
算命先生拱手笑道:“河曲36营蛤蜊圆,小人本名黑云鹄,辽东夜不收出身,曾在九千岁门下做过亲随,受命潜入义军打探消息。河曲大败后一直流落江湖,经前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公公指点,前来搭救永宁伯!我自广渠门出,咱们后会有期”!
黑云鹄说完,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一个脸色蜡黄的高大少年从里屋闪出,见面就拜:“连长!秦世骧想你想的好苦呀”!
秦世骧因骑射出众,被曹文诏收在帐下做前锋营都司,这两年一直留守北京,张玉衡监斩郑三俊时,秦世骧就在台下。
得知“张无忌”与徐光启交好,秦世骧连夜找上徐府,这才有了今日之会。
徐尔默连忙帮玉衡脱下衣帽,给秦世骧换上,嘱咐秦世骧:“你出广宁门一路向西,若能逃出生天,沿运河保护永宁伯,咱们南京江南贡院再见”!
徐尔默捧出了一套锦衣卫的如意云纹斗牛曳撒,让玉衡赶紧换上,将永宁伯的册印和玉佩一并塞进包袱,又给他了一套锦衣卫通关文牒:“东便门有人皆应,通州码头有船,赶紧走”!
徐尔默将玉衡送出东小门,回到院内将伏于墙头的六十家丁尽数召回,率部冲出大门,向曹变蛟的数百骑兵发起了冲锋。
黑云鹄带走了曹鼎蛟,秦世骧勾引走了刀圣王朴,等徐尔默冲出大门,曹变蛟盯着徐尔默仔细认了半天,仰面哈哈大笑:“徐千户,原来是你?小小的金蝉脱壳之计,岂能瞒我”?
小曹将军留下十几个弟兄陪徐尔默玩耍,派人进山川坛四处搜寻,得知东小门虚掩,留有清晰的马蹄痕迹,曹变蛟连忙点了二百精兵,率队追了上去。
黑云鹄马力吃亏,刚过天坛便被曹鼎蛟追上,曹鼎蛟于马上弯弓,一箭射中了白马的后腿,马匹身子一歪,黑云鹄栽倒马下。
等他翻身爬起,曹鼎蛟的铁枪已刺到眼前,黑云鹄身材瘦小且年近四十,可身手极其敏捷,连避三枪之后,往后跑了几步,纵身一跃攀上了一棵大柳树,身如灵猴一般,眨眼攀到高处,然后抓住了一根柳枝借势一荡,“喀嚓”一声柳枝折断,黑云鹄也随之落入了一户小院。
曹鼎蛟根本不屑搭理这只小虾米,拨马回了山川坛
秦世骧有些托大,完全没有把文质彬彬的王朴放在眼里,反而童心大起射箭调戏,岂料连发三箭,都被王朴轻松避开,射出去的第四箭,更被王朴凌空一把攥住。
凌空接箭何等神技?秦世骧简直闻所未闻!他知道自己这回遇到了硬茬,连忙收起长弓,仗着骑术精湛夺路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