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势险峻,而吕渊却并不是特别慌,他是旗帜鲜明的站在变法派之中,但并不是旗帜鲜明的站在以王安石为领导的新党之中,殿试的策问,他写尽新法的好,肯定的也仅是天子赵顼,吕渊只是为了讨好天子。
准确的来说,吕渊可以说是变法派,但今后肯定不会站在王安石这边,成为一名党同伐异的新党!他希望天子赵顼提起改革,除了王安石之外,还能够想起他这另外一位变法派,这样便足够了!
保守固执的旧党以及满是小人的新党,吕渊明白,这些都不是他最终的选择。
既然如此,得罪了,就得罪了吧!
片刻的时间,吕渊清晰了自己的立场,他脸上重新恢复了淡淡的微笑,说道:“学生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是曾检正,看来今日有罪要受了。”
“本官可不敢严罚状元郎,你身边这位就是陈遮陈伯亮了吧?”曾布面无表情道。
“学生陈伯亮见过检正!”陈遮出声回道,模样看起来讷讷的。
曾布点了点头,脸色依旧像是波澜不惊的古井,没人看的出他是喜是悲:“吕状元的策问本官也看过了,写的好。”
“不敢当,拙见而已。”吕渊滴水不漏的回道,他虽有感觉,这曾布并不是带着善意来的,但也不能够确定,其究竟是想要在这场宴会中刁难自己呢?还是羞辱自己?亦或者是威胁自己?
“呵呵,拙见吗?吕状元这篇策论中,本官最喜欢这一句,今之新法,当可谓万世开太平!好一个万世开太平,写的好!”曾布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那可真是学生的荣幸。”吕渊摆起了一副虚假的恭敬。
这句话当然写的好了,毕竟是能够传千年的名句,吕渊的水平可写不出来,此句的原文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为儒学大家张载的传世名句。
此时五十岁的张载还并未整理出这四句集关学大成的名言,所以吕渊剽窃的也无人能知,对于这位理学的创始人之一,其实吕渊还是很想见一面的,但如今张载辞官在横渠讲学,吕渊想见也无法见得。
“至于策问中的其他内容,算是有见解,但却还是过于稚嫩,未能够详实的了解民情便妄下定论。”曾布继续说道。
吕渊闻言,听这句话,这曾布是来挑刺的?
“不过这也无伤大雅,终归还是一篇好策论,可以见得状元郎不是迂腐之人。”曾布话锋一转,又道。
这倒让吕渊奇了,这话听的又不像是挑刺的。
“状元郎这边坐吧,伯亮你也坐这一桌吧。”曾布说着就将吕渊往自己的边上拉过,并将随吕渊一道而来的陈遮也喊了过来。
这桌都是些殿试中排名极为靠前的士子,吕渊身为一甲第一名倒是能够坐的心安理得,但按理来说陈遮并不应该坐这。
而这恰恰是令吕渊疑惑的,与他有仇的蔡京没有站出来跟他作对,其他不服气吕渊能够当状元的进士们也同样没有出声说一些阴阳怪气的话,甚至连一些刁难都没有。
莫非是自己猜错了?新党的中流砥柱曾布以及变法派的这些预备役都接纳了自己?
吕渊不相信,打死他都不相信,进门开始那种不怀好意的氛围,吕渊不会感觉错,就算感觉错了,跟他有仇的蔡京,这位今后睚眦必报的蔡太师肯定不会与他不计前嫌的。
不光是吕渊,就连老实巴交的陈遮也都感觉这气氛不对劲,据他所知,这东京城可没几个士子看他们两兄弟舒服的,此刻能够让自己这位二甲进士坐在这张席已经不是一般的奇怪了。
很快,整个酒阁子的氛围火热了起来,状元楼的招牌菜上了,招牌酒也上了,所有的进士都开始聊起天来,吕渊这桌上的人甚至已经开始吟诗作对。
身为宋人很少有不会诗赋的,而像蔡氏兄弟、叶祖洽、陆佃等人诗赋水平俱都是同龄人中最为顶尖的行列。
而检正中书五房公事的曾布自当不用说,他的兄长叫曾巩,位列唐宋大家之一,吕渊在读书时,还背过不少曾巩的诗篇,身为曾巩的弟弟,曾布的诗赋水平那也堪称大家。
所以这张席上,诗赋讨论的最为火热。
“状元郎,你也来一首吧?”曾布这时看向吕渊,邀诗道。
“检正恕罪,今日学生生体不适,不在状态,怕拙诗劣词一出,玷污了各位。”
吕渊笑这着回道,他心中想着,是要在诗赋方面刁难自己吗?那可真是太客气了,这种老掉牙的情节,他早就想到了,正好刚背了几首词。
然而,让吕渊有些措手不及的是,曾布没有继续勉强,而是道:“既然如此,那本官不强求,诗赋讲究的是一个有感而发,吕状元没这兴致那就算了。”
“状元郎不给面子的话,那就喝酒吧。”
蔡卞举起酒杯说道。
而从始至终都脸色低沉的蔡京也没多说,其他的几位进士同样是一笑而过,都没有以此来嘲讽吕渊。
吕渊惊了,这些士子不是对自己不服气嘛?
按照正常的发展情况,不应该是曾布一定要让他作词,蔡京这些进士又在边上嘲讽几句,他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剽窃后人的诗词,遂而技惊四座?
可一切都没发生。
诗赋讨论的差不多,就该到娼妓唱曲的时候,偌大的酒阁子,还有一大半是空着的,状元楼的娼妓又唱又跳的在那空旷的地方表演着。
整场宴席甚是有滋有味,将大宋文人那丰富多彩的酒桌文化展现的淋漓尽致。
而吕渊却心头不自在,都过去一个多时辰了,宴席都要结束了,这些士子都没来惹他,曾布也没露出意图!
难道今日不是惹事的一天?
“听说长明贤弟当初在樊楼硬拉裘花魁唱曲,都将美人惹得泪水直流,不知是有此事?”这时,叶祖洽就着状元楼娼妓的舞曲随意的问道吕渊。
此刻,这张席上的进士不再盯着前方娼妓看了,而是看向了吕渊,似乎大部分的人都对这件事感兴趣。
“敦礼兄言过了,在下不过是看不惯这花魁作态罢了。”吕渊笑道,他能够感受到叶祖洽这看似随意的话,却有着不舒服。
也很正常,毕竟这裘白玉虽是妓,但吕渊相信,这些血气方刚的进士们,可都是对其迷恋已久,自己唐突了他们的梦中情人,他们高兴才有鬼。
“那裘花魁不识礼数,吕状元做没错!”
曾布却是出声。
叶祖洽脸色一变,最后还是笑道:“长明兄干的好!这才是男儿本色!”
吕渊惊疑的看了眼曾布以及叶祖洽,这曾布竟会帮他说话?还有这叶祖洽竟说这言不由衷的话。
一盏茶之后,娼妓该唱的小曲也唱完了,外头的月色也已渐入佳境,天色不早,宴席该结束了。
吕渊却是没有一丝的疲态,反而精神更加的凝聚,因为他知道,正头戏也应该要开始了,士子们的反常举动,表明着这场宴会的目的并不单纯,曾布也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参加这场全是由新科进士举行的晚宴!
曾布不紧不慢的将手头上的这杯美酒饮入腹中,带着稍许醉意的问道吕渊:“吕状元,不知道琼林宴之后,你是如何打算的?”
“打算?自然是等待着朝廷授官了。”
吕渊表面上随口答道,而心神却是集中,终于来了,他等的好苦!
“状元郎是想让朝廷给你授什么官呢?”曾布又问,酒意正浓的脸上,一对双目却是亮着精光。
这张席上的士子们都不再聊天,而是装作无所事事的喝酒,其实所有人的精神都放在了吕渊身上!
“学生想也没用啊,检正应该知道的,这是官家跟政事堂相公决定的。”吕渊笑道,原来这位曾检正是意在他的官职!
“那状元郎对制置三司条例司怎么看。”
曾布的语气突的严肃了起来,醉意全无。
吕渊怔住了半响,随后道:“学生并无资格评价。”
竟然是牵扯到这个部门!制置三司条例司是熙宁二年,也就是去年新设立的一个官署,原本,大宋的宰相跟枢密使是不能够过闻财政大权的,但变法过程中涉及财政大权的事情繁多无比,所以导致了变法过程中问题丛生,为了改变这种情况,王安石设立了制置三司条例司。
说白了,这个部门就是变法的领导机构!权力极大,凌驾于主管财政的三司之上,并且中书门下不得过问!
但也因为这个机构过分的夺了政事堂的权力,以至于引起了不少保守派的不满,认为,制置三司条例司的存在,等于‘中书之外又有书也’,所以保守派的大臣都要请求废除制置三司条例司。
眼下,曾布让他评价这种机构,吕渊脑子傻了才评价?评价这个机构好,激怒保守派,评价这个机构不好,激怒变法派。
虽然吕渊不拍得罪这两派,但让他没事生事,他也不是脑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