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投射这么厉害,我们就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思了。不如我们来比文,吟诵太简单,识字的人都会,诗词歌赋如何?”说话者是左宰相严愈之女严怡然。她见荣臻投壶如此厉害,硬是把她第一的名次给挤了下来,已有不满。又见围着自己赞美的少女此刻都围到荣臻身边,更是心生怨恨。她曾听过父亲说过当今皇后是一介武将,文化不高,便出言呛道。她故意不要吟诵,就是逼荣臻与自己比对诗词歌赋。
其父严愈为人谨慎,严以律人。虽然思想传统,但为人忠厚老实,宰相之则倾尽全力。也正是因此疏于了对严怡然的管教,让其在母亲的骄纵中长大,从小骄傲自满,自认学识广博,目中无人。她也不等荣臻回答,便已自行决定比赛内容。她以花为题,赞美云国盛世,内容讨巧,自是拍了皇太后和皇上的马屁。
荣臻的诗词歌赋不是很强,但感叹生活的词句还是能说的。父亲书房里兵书很多,诗歌欣赏只有几本,还是母亲曾来看望父亲时留下的。再则,边疆的生活多是在刀尖上过日子,没有太多空余的时间。
真要和严怡然对诗句也不是不行,只是没有必要。荣臻从不隐藏武学是因为她本身就是将门后代,但如果她文武兼优,就会锋芒太露,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也会让皇家对她不放心。
所以,面对严怡然的挑衅,荣臻直接甘拜下风,让对方赢了。换做其他人遇到此状况见好就收,双方客气几句也就过去了。即使荣臻文采不够,也轮不到官员的女眷来大庭广众说三道四,出言不逊。即使是宰相,如果皇后没有原则性的问题,他亦没有资格批判。
严怡然却自鸣得意,认为荣臻果然只会舞刀弄枪没有学识,不禁出言奚落。
皇后被人奚落,自是鲜少能看见的。有人围观看戏,有人敢怒不敢言,倒是荣臻神色平静,像在等待着什么。
皇太后虽然此前说要杀杀荣臻气焰,但并不是以这种形式和场合,以及这么一个身份的人。她看了眼严怡然,微微皱眉,摇了摇头。
范氏也看着严怡然,感叹左宰相的孩子太过没有教养。身份再高贵,人在家在外要能区分不同,而不是恣意妄行,尊重他人才能被对方尊重。她下意识望向严怡然的母亲王氏,见对方正从惊愣中回神,匆忙起身要上前拉住严怡然的大不敬行为。
众人看着她们,大殿之上却突然传来铃铛般清脆的笑声。循声望去,见一身雪青紫衫的少女不知何时已站在众人身后,她盯着严怡然,面露微笑:“皇后娘娘给严姐姐面子,你倒是不识相,有台阶不下。如此粗浅的诗词也好意思拿出来炫耀,倒不怕让人贻笑大方?”
说话者正是陆雪颖。
“你是谁?关你什么事?”严怡然不知她是陆雪颖,见她脸生,不由轻笑:“初来乍到的小屁孩也敢这样和我说话?”
陆严两家向来有矛盾,严怡然和陆雪颖都是家中长女,左右宰相之女谁更为优秀的争论也从未停止过。只因陆雪颖从不出门,俩人也没当面比较过才学。刚刚陆雪颖在旁站了会,已经从别人的议论中把严怡然了解了个大概。
“意思就是我勉为其难来和你比试一下,你就不要打扰皇后娘娘了。”陆雪颖踱步走近,众人向旁边退去,让她直面严怡然。
“就你?”严怡然比陆雪颖年长好几岁,看着陆雪颖十三四岁还没长开的模样,差点笑出声:“我就当你童言无忌,输了可不要哭鼻子。”
“原话奉还严姐姐,输了可不要自暴自弃,胜败乃兵家常事。”面对严怡然的咄咄逼人,陆雪颖毫不怯场,笑赢挑战。
范氏虽然没有阻拦,心却悬在半空。严怡然虽然鲁莽好胜,但绝不是简单角色,说出口的诗句也不是平常女眷的半吊子本事。何况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输了可不光光女儿一个人的事。
“皇后娘娘,我能替你迎战吗?”陆雪颖走到荣臻身边,抬头询问,征求对方的意见。
“我已经输了。”荣臻声音平和,毫无被嘲弄的怒火:“但你可以继续比赛,不用代表我,你就是你。”
“也好,我心里就当是替你赢了。”陆雪颖人小鬼大的说道。严怡然以花比喻云国盛世,那么她就…陆雪颖看了眼荣臻,心中有了答案,转身缓缓道来:
“美人在骨不在皮,精忠报国战沙场。
浴血拼搏几人回,边疆亡魂何人记。
大雁归来将回之,一身伤痛无人知。
浅显之人不识君,只赞眼前花开盛。”
陆雪颖每走一步就念一句诗,走到严怡然面前时,已经对完了整首诗。说的是没有荣臻和将士守护边疆何来严怡然等人欢愉的日子,也只有没见过世面待字闺中的少女才能做出奚落荣臻这样无知又无理的行为。
一时间,整个大殿鸦雀无声。听懂的人心中感叹,没有听懂的人见身边长者的反应,也都知道陆雪颖赢了。范氏也不敢相信这诗词是从没有离开过家的女儿嘴里说出来的。才华可以是天赋也可以是后天学习,但阅历是没有经历过的人很难明白的,范氏不知道陆雪颖是怎么会有这样感触的。
“好,说得好啊!心怀国家,心怀将士!能有此觉悟,不愧为右宰相的长女。”皇太后赞叹道。陆雪颖所对之诗的画面甚是熟悉,就在近一年前,初来皇宫的荣臻也曾说过类似的言语。皇太后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俩人,面路慈祥。
“臣女的才华自是远远不及太后与皇后。”陆雪颖跪在地上,满脸真挚:“在此佳节来临,祝太后和皇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千岁千岁千千岁。”
严怡然这才明了,眼前的少女正是陆雪颖!她和身边一起嘲讽荣臻的人似乎从节日营造的气氛中清醒过来。陆雪颖的话让她们醒悟面前的人可是太后亲自选的皇后,也是大将军荣峰之女,是云国百姓心中的女将军。而她们的言行也全都落入了太后的眼里,这不仅是对自家官员以后发展的不利,如果她们以后想入宫,可能已被记仇。
种种可能扑面而来,细思极恐,不由吓出一身冷汗。
“起来吧。今天过节,无需大礼,都去玩吧。”皇太后笑容亲和,也不怪罪谁,就像注视自己孩子般对她们慈眉善目。
陆雪颖起身,对着身边的荣臻眨眼睛,在只有俩人可见的角度下鼓动着粉嘟嘟的腮帮子,孩子气的模样甚是可爱。荣臻下意识要去摸她的脸,但手未抬,已侧过身,与陆雪颖擦肩而过。
荣臻回到位置上,朝太后微微欠身:“儿臣知识浅薄,让太后失脸面了。”
“人无完人,何必在意。你让这里的女孩拿刀拿剑,她们也不行。”皇太后拍了拍荣臻的手背:“轻松点,像陆雪颖那样无忧无虑就挺好,有个过节的样子。”
荣臻颔首。
众人一边玩耍一边欣赏歌舞,很快到了压轴的节目——堆花灯:殿外场地摆着凤凰形状的木架,在场的女眷按自己官员的职位高低的顺序,拿着自己带来的花灯逐一挂上。因为左宰相位于右宰相前,所以陆雪颖的花灯屈之第二,而严怡然的花灯被挂在点睛之笔的凤凰眼睛处。
严怡然的花灯很大,是城里最好的花灯师傅做了三个月才完成的。做工精致,六面型,每一面都有绝美的画图。花灯虽然好看,但挂上去后既不美观又不符合凤凰眼睛的部位。
而凤凰颈处的花灯却很是夺目,近看似凤凰高低盘旋者翱翔,远看则像一团不灭的红色火焰,如同点睛之笔,似让这个由花灯组成的凤凰都活了过来,也掩盖了其他花灯的美中不足。
“可惜了。”皇太后感叹道。
荣臻也一直看着花灯,当然知道皇太后所指何意,因为知道,亦明白对方话里似有似无的试探。荣臻便面色疑惑的诚恳询问道:“儿臣不知母后所指?”
皇太后想起荣臻也是第一次参加这个中秋宴会,就缓缓解释道:“许是今天见到了精美又合适的花灯,与往年有了比较,才有了这番感叹。人和物皆是如此,单独放着看不出优劣好坏,一比较就有了结果。”
荣臻似听了皇太后的话沉思了会,才仿佛领悟过来的说道:“女眷们的花灯应该都是城里的花灯师傅做的,就不知陆雪颖这只是出自哪个师傅之手。”
“原来皇后喜欢这只。”皇太后笑了起来,注视着荣臻,目光探究,亦时达到目的满足。
“儿臣眼拙,让母后见笑了。儿臣只是觉得陆雪颖的花灯虽然不如他人的精致,却似蕴含了匠工的一番赤诚心意,是掩盖不住它独有光芒的。”荣臻不慌不忙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