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玉鸣湖被阑珊的灯火装点得一片繁华。白色的金帆号游轮倚靠在摩天轮边的码头，穿着礼服的服务生站在门口迎接着前来用餐游湖的顾客。

林语一会儿看看湖，一会儿看看摩天轮，磨磨蹭蹭地跟在何君译后面。何君译也不催他，刻意放慢脚步，和她一起走走停停。

门口的服务生看着越走越近的两人，热情地迎上去：“这位先生，这位女士，请问是要用餐吗？VIP包厢的客人已经都到了，我们的船很快就要开了，我带您二位进去吧，这边请。”

服务生的步伐有些快，林语只能放弃她的东张西望，跟着往游轮里走。快到门口的时候，何君译突然停下来，林语险些撞上他的背。

他伸出手，示意她牵上。林语有些犹豫，一股温热的触感从她有些冰冷的手背传来，何君译面不改色地直接牵起了她的手，跟着服务生进了船舱。林语下意识地想把手抽走，那只温暖的手轻轻摸了摸她的手背。

“别动，很快就到了。”何君译微微低下头，用只有她能听到的音量耳语般地说。

大厅里的装修是简约的现代欧式风格，有乐手在演奏弦乐四重奏，林语一听便知道那一定是业余的乐手，连弦都没调准，更别说四人的配合了。她听着很不舒适，突然有些想念何君译车上的“竖琴王子”了。

“二位里面请。”服务员推开包厢门，示意他们进去。

包厢里的人齐刷刷地看向门口，门口两人和谐的着装和紧紧相握的手看得长辈们是高兴不已。

何妈妈站起身朝他们招手：“来来来，快进来，这边坐！”

除了两家的父母，何君译的姐姐何诺和姐夫孟彬，何爷爷，还有林语的外婆也在。他们向长辈们一一问了好后挨着何爷爷身边坐下了。何爷爷看到林语一直眯着眼笑着，满意地向何君译点头。林语不敢和长辈对视，与一旁的何诺聊着最新的彩妆样式倒是相谈甚欢。两家人很熟悉，没有过多客套的话，桌上温馨的气氛让林语放松了不少。

游轮在湖上缓缓地开着，两家人一边吃着可口的本帮菜，一边聊着家常。也不知道是怎么聊起的话题，说着说着竟开始说起了何君译和林语。

“君译现在回国了，工作也稳定了，这业也算是立了，只是这家……”何爷爷说着看向林家夫妇。

“啊，是啊，小译真是年少有成，听说是拒绝了斯坦福医学中心的留任邀请，一心回来报效祖国。来，叔叔敬你一杯！”林爸爸一本正经地打着哈哈，把何爷爷想说的话硬是给绕走了。

林妈妈狠狠掐了一下他的大腿，正喝着酒的林爸爸吃痛，眼睛突然一下瞪得比铜铃还大，林语看到噗嗤一下笑了。以茶代酒的何君译看着身边因为有些微醺而脸颊泛着绯红的女孩，竟也生出一丝醉意，视线像深陷进她的笑容里一般，怎么也收不回来。

“何董事，我明白您的意思，是说让两个孩子先把亲定了？”一直没有怎么说话的林外婆突然发话。

整个桌子瞬间安静下来，其实除了林语和何君译，大家早已心知肚明，今天这顿所谓的“接风宴”最重要的事就是定亲。气氛一下子有些紧张，林语的笑就这么僵在了脸上，她求助似的望着林爸爸，林爸爸和她对视一眼，沉默地低下头喝了口酒。

“没错，我正是此意。”何爷爷看着对面的林外婆有些激动地说。

“但主要还是得看两个孩子的意思，您说对吧爸？”何妈妈说道。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头都快低到餐盘里的林语和镇定自若地喝着汤的何君译。

“孩子，你说呢？”林爷爷看向身旁的何君译。

“我听木木的。”何君译看着一旁的林语温柔地笑了一下，“不过，我刚回国，工作上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去熟悉，我觉得既然我们现在都稳定在a市工作了，您说的事不急在一时，更何况，我都还没向木木正式求婚。”

何君译的一番话说得漂亮，理由充分，成功拖延了时间，林语听完暗暗松了一口气。

“小语，你也这么觉得吗？”林外婆慈祥地看向林语。

“是啊是啊，不急的，我们还小呢。”她看向外婆，声音像是在发嗲一样甜甜糯糯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注意到外婆虽然对她笑着点头，但眼神里闪过一丝失落。

窗外的烟花打破了此时稍显尴尬的局面，所有人都看向外面。林语到底是艺术家，在湖上看烟花这么浪漫的事情她怎么舍得错过，心情一下子就好了，急匆匆说了句“失陪”转身就离开包厢，往甲板上走。

“穿上外套！”林妈妈想叫住她，无奈林语溜得太快，早就听不见了。

何诺取下林语椅背上的外套递给何君译，朝他挤了挤眼。

何君译心领神会，朝何诺点了点头，对林妈妈说：“阿姨，我给她送去吧。”

林妈妈笑得开心：“好，好，那你们俩年轻人玩去吧，甲板上风大，冷了就回来啊。”

“嗯，失陪了。”何君译穿上外套走出包厢。

甲板上带着水气的风把林语吹得直哆嗦，连蹦带跳地又是搓手又是搓胳膊，但眼睛却一刻也舍不得移开放烟花的地方，她看着夜空中绽开的一朵有一朵五光十色的烟花，开心地笑着。

肩头一暖，是自己的外套。她回身，正对上垂头看她的他的目光。那一瞬间，她在他比此刻的月色还温柔三分的眼里看到了自己和身后绚烂的烟花。

“别着凉了。”他帮她拉着外套的袖口，示意她穿好。

“谢谢。”她双手接过外套，回过身对着湖，自己穿好。

烟花还在继续绽放着，只是刚才那个女孩脸上的笑容却不见了。何君译有些懊恼自己的闯入，破坏了方才那么美的景致。

“是我打扰你了。”他有些抱歉地说。

林语没有说话。半晌，她问他：“定亲的事，你怎么想？”她还是在看天，语气和目光一样，有些飘忽，好像一阵风就能吹散一样。

“我说了，我听你的。”何君译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这个话题。

“可我并不喜欢你。”她的话带着风中的潮湿和寒冷，叫人的心不禁一阵寒噤。

良久的沉默，一朵金色的烟花轻轻划过天际，缓缓倾泻下一道道绝美的光华。

“我知道。”何君译望着她的背影，那么近，却是怎么也触不到的距离。林语，如果当初我没有答应分开，现在的我们会不会不一样？还是，会更糟糕？他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这戏，还演吗？”她转过身，明明是花了很大的勇气，话到嘴边却平淡地像说家常。

“结局总得好好规划一下不是？”他看着她故作轻松地说。

有的时候我们在心里给自己做了一万种最坏的打算，只是为了在意外来临的时候少受一些伤害。但当那些我们不愿意看到的事情真的到来，哪怕早在心中预演了无数遍，都无法消解那一片刻的真实带来的痛楚。

“嗯。对不起。”她觉得有些冷，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不喜欢，但看到他的神情还是会很在意，心里总觉得有个地方在隐隐作痛。大概是内疚吧，她这么想。

“没关系。”他冲她笑着说，“对了，有时间的话最好带着外婆来医院做下体检。”

她有些紧张：“外婆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老年人年纪大了要多加注意，定期体检很重要。正好我刚入职，新员工福利有家属体检，爷爷上个月刚做过体检用不着了，所以你看要是不介意可以随时带外婆来医院找我。”他只要一说起专业方面的事就会很认真，给人很强的信任感。

“好，我会跟我妈说，谢谢你。”她松了一口气，刚刚有些尴尬的气氛也缓和了。

有些话何君译没有忍心说出口，他进来的第一眼便注意到林外婆不正常浮肿的下肢，中途她去洗手间有些艰难的，向一边偏倒的步伐更证明了他的猜测，林外婆病了。

林奶奶和林爷爷走得早，林语小时候总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感情非常好。林爸爸也一直把林语的外公外婆当做嫡亲的长辈，林语的外公不喜欢热闹，所以像这样的家宴一般都是林语外婆参加。何君译知道，林外婆今天有些反常地主动提起“定亲”应该也是感觉到了自己有些异常的身体状况，不放心林语，也害怕留下什么遗憾吧。

烟花不再放了，游轮缓缓靠岸，一向不喝酒的何君译主动倒了一杯高度白酒敬长辈，一饮而尽，那双比月色还温柔的眼睛里浮上一层霜色，像寒潭里的满月，深邃明亮却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