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何君译倚在值班室的窗前轻轻啜了一口茶。
已经是晚上十二点半了,也不知道林语睡了没,住得好不好。
他拿起手机编了条微信:“睡了吗?”
没想到她倒是回得很快:“还没呢。”
他蹙了蹙眉,这一天奔波下来这么辛苦,竟然还熬夜。正想发几句劝她早点休息的话,却收到她发来的正在学习的照片:
【林语】哎,刚通知明天要先考试,抱佛脚中。
何君译虽然心疼,但也知道她从小都是要强的,虽然嘴上不说,看着也很佛系,但心里是很在乎这些的。让她放下书明天去裸考,显然是不可能的。
【何君译】加油,我陪着你。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委实让林语心头一暖。她前一秒还在想万一何君译让她早睡,她要大概多久以后假意发一条晚安给他。
“我陪着你”四个字正是她现下最想听到的。
林语抬起头,北京是个不夜的城市。
对面不知是哪个公司的写字楼,依旧星星点点亮着灯,路上亮着红黄色尾灯的车依旧热热闹闹地穿梭着,街上有行人,也有等公车的人。
她知道,这里的生存法则是努力。
回到A市这么久,她已经渐渐遗忘了那些挑灯夜战,明追暗赶的日子,也早就习惯了待在那个让自己游刃有余的舒适区。
当对面写字楼的灯直直照进她的桌前,她好像又突然回到了在这里上学的日子,也突然有了那种久违了的,因为有目标而兴奋的感觉。
而何君译的“我陪着你”成了此刻最温暖而有力的存在。
她拿起手机,给他回去一个“加油”的表情。深吸一口气,继续开始温书。
萧颖很热心,不厌其烦地给林语讲解她比较生疏的传统乐理。两人一起复习到两点多才睡下。
第二天一早,盯着浓浓黑眼圈的萧颖挣扎地爬起来,半梦半醒地看见林语已经换好衣服化好妆了,她打了个哈欠问:“你这得几点起的啊?都不困的吗?”
“困啊,但是我收拾得慢,第一天怕迟到了,只能早点起了。”林语冲她耸了耸肩。
萧颖点了点头,依旧是迷迷糊糊的状态,但刷牙洗脸化妆也是一气呵成。
两人在街边买了两个煎饼果子就去会议厅上课了。
讲课的老师姓周,年纪不大,看着也就四十岁不到,但却是这个领域的翘楚,学术成果无数,周牧两个字在学术期刊出现的含金量一点也不亚于那些躬耕半辈子的老学者。只是他上课是出了名的严格,不论你原先的履历如何,年龄多大,他都一视同仁,但凡在他的课上违规都会受到很严厉的批评。
离正式上课还有十五分钟,林语她们自觉已经到得很早了,但推开门看到满屋子拿着抹布擦来擦去的人还是傻了眼。
“这算什么个情况?”萧颖也是一头雾水。
林语呆滞地摇了摇头。
一旁有好心的同学轻声提醒他们:“上课前先洒扫,这是规矩。旁边有抹布,把东西放放来一起擦吧。”
两人点点头,也加入了洒扫的队伍。
林语觉得新奇,现在无论是讲座培训还是日常上课,这样上课前先让学生擦地的还真是头一回见,她想起先前网上吵得沸沸扬扬的“女德班”不由开始怀疑是不是这个老师的噱头。
她眯起眼望向讲台,那位周老师正趴在地上认真地擦拭着地面。她默默低下头,为刚才心里那一点升起的偏见感到内疚。
洒扫完毕,老师宣布上课。
上午的课程是理论部分,满满当当四个小时,中途有人看了眼手机被周老师当作典型当众批评,吓得林语是一下也不敢看。
但这却把何君译急坏了,一上午没联系上她,发信息不回打电话不接,也不知道她是没起床错过了培训还是……
何君译拿着手机在屋子里坐立不安,虽是刚下夜班,但却困意全无,满脑子都是林语。
终于到了饭点,林语刚打开手机,满屏都是何君译的消息。
心头有些暖暖的,也有些内疚,赶忙给他回电话。
何君译接得很快:
“木木,怎么不回消息?”
林语的语气软了下去,小心翼翼地说:
“那个……这个老师比较变态,上课不能看手机,我就一直没看。”
何君译松了一口气,他看看表,眉头皱了皱:
“四个小时的课,中间没有休息吗?”
“额,没有。”
“你们昨天本来就没休息好,又连着上一上午的课。这是军训还是培训呢!”
林语听出他语气里的恼意,连忙转过话锋:
“你不也是?你这下了夜班也不回去补觉,找了我四个小时?”
何君译叹了口气,轻笑道:
“你呀……行了,知道你没事就好,我也要去补觉了,中午吃点好的,别再吃垃圾食品了。”
“知~道~啦~”
挂了电话,林语回头找萧颖,却正好对上周老师的目光。
是那种正气凌然却又深不可测的目光。
林语下意识地一哆嗦:“周…周老师好”
周牧微微点了点头,看着她嘴角有些微微上扬,在林语看来十分诡异。
“你叫什么名字?”
周牧的声音很低沉,但强大的气场压得她说话都哆嗦。
“林语。”
“林同学,我很变态吗?”
周牧弯下腰,作出“和蔼”的表情看向林语。
林语咬了咬嘴唇,恨不得此刻被头顶的灯砸晕。
她深吸一口气,做了个九十度的标准日式鞠躬,喊了声“对不起老师!”
然后
仓皇而逃。
周牧也是一愣,看着眼前“肇事逃逸”的背影有些失神,嘴角不禁漾起一丝微笑。
下午的考试对林语来说简直是一场灾难,考试的内容全是传统音乐相关知识,她虽说抱了佛脚,但毕竟不是自己的专业,用一晚上也记不住多少,那些题目除了靠蒙也没别的解决办法了。
考试时间设定了一个小时,但她十五分钟就做……蒙完了。
她满意地看着自己像填彩票数字一样填满的答卷,打了个哈欠就趴在桌上开始补觉了。
正要睡着,桌子被重重地拍了三下。
林语惊醒,连带着整个教室的同学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了惊吓,错落的书写声整整齐齐地安静了那么零点几秒。
林语抬起头,周牧正站在她面前,用一种带着寒光的眼神看向她,林语被看得打了个寒战。
这样的眼神是每个经历过学生时代的人都再熟悉不过的了——教导主任之眼神杀。
周牧拿起她的答卷,扫了一眼,眉头皱了皱,又放回她的桌上,一句话也没说。
林语自知情况不妙,既不敢睡觉也没法继续作答,只能呆呆地看着笔尖,看到考试结束。
周牧宣布考试结束后,大家纷纷站起来去交卷。
林语只想赶紧溜之大吉,把卷子往萧颖手上一递,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拿起包,猫着身子打算趁乱离开。
还没走到门口,背后就传来一声低沉而清晰的声音:“林语同学,你等一下。”
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向有些狼狈,正准备“逃跑”的林语,眼神里满是同情。
“其他人交完卷后可以走了,今天上午讲的知识明天会抽查,做好准备。另外,我先提醒你们一下,我这儿的培训不是来听听课做做样子就可以通过的,想从我手里拿走结业证书,就必须通过我的考核。你们的每一项成绩我都会记录在案,最后核分哪怕是59.9分我也不会给证书。”
周牧的声音像卷了朵巨大的乌云,一瞬间教室里安安静静的,气压低得像是马上要浇下倾盆大雨。
很快,教室里的人都陆陆续续地离开了,留在后面的箫颖有些担忧地看向林语,但也不得不转身出门。
“过来。”周牧看向林语。
林语挪着步子走到讲台前。
“你学什么专业的?”
“钢琴。”林语低着头,声音弱弱的。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来参加我的培训,但是我这儿不收摸鱼划水的学生。今天上午讲的东西对大部分人来说都是新的,我明天会第一个提问你,如果你明天什么都答不上来还请你哪里来的回哪去,你单位那里我会如实解释,明白吗?”
周牧的语气算不上严厉,甚至还很好听,但是他说的每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林语心上。
从小生活在鲜花和掌声中,名校毕业,海外经历,走到哪儿都带着光环的林语,如今却被一个比自己年长不了几岁的老师说“摸鱼划水”,她真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嗯,我知道了。”她低着头轻声应道。
周牧从手提包里拿出一沓资料递给她:“明天之前看完并且弄明白。”
林语接过资料,那厚度她估计了一下,大约是两百张左右的A4纸,一眼望去似乎还都是古文。
“这……”她求助地望向周牧,希望他发发慈悲。
周牧并不理睬,抿了口茶,淡淡地说:“有不懂的可以问我,但是必须看完。”
林语只得硬着头皮接下。
萧颖一直站在门口等,林语一出来她便立马迎上去:
“怎么样?周老师为难你了吗?”
林语一脸苦瓜像,指了指手里的资料,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这是…他给你的作业?!”萧颖看着厚厚的一沓纸十分惊讶。
林语点了点头:“明天之前要看完,还要弄懂。不说了,我赶紧回去学习了。”
萧颖拦住她:“饭不吃了吗?”
林语叹了口气:“我不睡觉能把它看完就不错了,哪还有时间吃饭。”
萧颖看着林语匆匆离开的背影,非常非常非常同情她,也给这位周老师的变态系数加到了满分,朝着她的背影喊道:“我给你带饭!”
林语刚回到酒店,何君译的电话就打来了。
“木木,怎么样,结束了吗?”他的声音像是那缕乌云后的光,温暖地照进此刻林语的漫天阴霾。
“嗯,结束了。”林语故作轻松,害怕他听出自己一丝一毫的疲惫。
“吃饭了吗?”
“还没,一会儿去吃。”林语一边答着,一边翻阅着那叠资料。
“嗯,别饿着了,等你回来给你做好吃的。”
林语心头一暖,突然又很想哭,有些颤抖地应了声:“嗯。”
何君译听出异样:“怎么了?怎么哭了?”
林语赶忙解释:“没有,你听错了吧。”
何君译确实也有些不确定,便也不再追问了。
“好啦,不说了,我要去吃饭了,你也快去吃吧,拜拜。”林语怕再聊下去会压抑不住心里的情绪,赶忙挂了电话。
何君译刚想再跟她聊两句就被掐断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林语有些不对劲,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但就是突然很担心她。他翻开手边的排班表,暗暗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