寐情与红雀大伤,即使接受了治疗但筋骨损毁难以再出发,青灵遂传信于芳菲阁向杜宁娘求助,三日后,得到回信,杜宁娘答应照顾寐情、红雀二人,青灵即刻安排他们去往龙湖镇芳菲阁,而她与秦殇在休整几日后拜别凌云城城主往山寺方向而去。
一段曲廊,雕龙画凤,偶有鸟雀停在飞檐,叽叽喳喳,在这明媚日倒也不觉吵闹,反倒是平添了几分生机。
慕容无妄负手矗立,墨玉似的长发没有规整束起而是任由披下,发梢柔顺,随风荡起,别有一番雅姿,他望着假山流水出神,一站就从清晨到了晌午,竟不知疲倦。午时骤然间刮起了风,即便不大但也透着寒凉,他刚缩下身子,一件毳毛披风就轻轻搭在了他肩上。
不用回看,即知是谁。
慕容无妄闭眼淡笑,将披风拉紧些,“白弦,藤林好些了吗?”
“好多了,已经差不多恢复了,有公子替他疗伤,自然好得快些。”白弦与慕容无妄比肩而站,男子比女子高出不少,犹如一根修竹与一株木棉一般,她轻轻叹口气,说道:“公子不该给阿娆幻想的,这样不好。”
慕容无妄眉一皱,眼神落在白弦素净的脸上,女子面无表情但比平时多了一分柔情,他将女子也罩进披风里,白弦一惊,嘴唇不禁微张,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慕容无妄动作轻柔地将女子搂紧,淡淡道:“为了保她,别无他法,又不能杀了阿娆不是?你比阿娆懂事,我也更相信你些,有些问题我不说你便明白,大业当前,一兵一卒都不能少。”
白弦颊上红霞蔓延,她低下头,默默将身子与慕容无妄贴近了一些,慕容无妄也不在意,任她意为,静默间,白弦想起一事,开口道:“公子,梁情快不行了,是不是应该做点事了?”
闻言,慕容无妄眉头舒展开,他的拇指与食指轻轻捏一下白弦粉红的耳垂,转而将披风脱下披在白弦身上,临走时道:“风凉,保暖,站一会便回去吧,女子不宜冻着。”
白弦红着脸拉紧披风,手触到慕容无妄披过的地方,还能感到些微余温,她垂目莞尔。
湿冷,阴凉,不见天日。
一身着素衣的女子四肢皆被寒冰制成的锁链捆绑着,眼睛上蒙着一百布,嘴唇如干涸已久的土地一般裂开了一道道的血缝,头无力地垂着,呼吸时有时无,已是油尽灯枯的边缘了。
慕容无妄像一只猫一样轻步走到女子面前,手指勾起眼罩的一角将它突然扯下,猛进入的光明不禁让女子眼睛闭得更加紧,她眉头高耸,细嗅一下空气中突然出现的男子气息,头靠上冰冷的墙壁,她闭眼嗤笑道:“慕容无妄。。。你居然会来看我?”
慕容无妄自袖中掏出一丝帕擦拭去女子因说话而拉扯嘴唇流下的鲜血,闻到丝帕上熟悉的味道,女子猛张开眼,里面难得的光彩四溢,“你找到她了?”话毕,眼眸里的光彩湮灭只余恐惧与担心,女子昂起头,直视慕容无妄,“不对,你找不到她的,你这是激我呢?哈哈哈,慕容无妄,你当我还是那个软弱无能的梁情吗?我既然当日可以带走她,就不会再让她被你找到!”
闻言,慕容无妄咂咂嘴,看着梁情的眼里透着怜惜与同情,他捏住梁情的下颚,笑得格外纯良,“梁情啊,你是不是过于高看了自己?我慕容无妄要找的人没有找不到的,另外告诉你一句,她要回来了!回到我身边!你开不开心?”
梁情冷着脸啐他一口,慕容无妄满目嫌弃,他用丝帕擦去脸上的脏污,转而一掌将女子的右脸打肿,梁情却宛若已失去了痛觉,她哈哈大笑道:“没想到我梁情还能让你慕容无妄恶心?哈哈哈,真是痛快!”
“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慕容无妄扭一下脖子,“你当日为了保护她被我捉到,如今还不曾透露半点她的行踪,你也算是个忠仆,和那梁三伯一模一样。”见梁情脸上泛起一丝情愫,慕容无妄挑起眉,继续道:“如今,是不是也该让你们再见一面?毕竟曾经主仆一场,你后面还当了她一段时间的娘亲,照顾她那么久,现今你要死了,再见见她怎么样?”
梁情对慕容无妄的话难以置信,她微眯着眼,冷冷的目光在慕容无妄身上来回扫着,压下心底翻涌的情感,她咬着牙道:“见与不见又如何?不需要!你倒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慕容无妄轻轻拍拍梁情的脸,女子倔强的模样不禁让他感到可笑至极,逼近梁情的脸,他与她对视,女子的眼球上布满血丝,他能捕捉到一丝杀意,慕容无妄冷笑道:“你休想激我,梁情你还不是我的对手,你与她朝夕相处这么久,她对你的情感一定很深,用你做引最是不错。”
“你要做什么?”梁情恐惧地瞪着他。
慕容无妄眼眸一瞬转白,他抬手按在梁情头顶上,女子不禁痛苦嘶吼,声嘶力竭之际,梁情抬起头,眼里已空洞无神,她向慕容无妄含颚点头道:“公子好,梁情听命。”
“去榆林镇,把那里的人都杀了,留下一个,等她来吧。”慕容无妄道。
“是。”
脚程约莫五日,秦殇青灵二人就到达了距离山寺还有两日路程的榆林镇。
明为白日,可榆林镇城内却是如同黑夜初时,落叶遍地,丝毫看不见任何春日的缤纷景象,且街道上完全看不见任何人影,不夸张地说,此时的榆林镇就是一个死城。
青灵皱起眉,走到一个小摊前,掀起盖在摊位上的灰布,几只老鼠就即刻窜了出来,躲到了其他角落里,而掀起的灰尘也让青灵止不住地咳嗽,秦殇拍拍她的背,自怀中拿出一手帕替她围在嘴鼻处,他环顾过四周,意外得见远方有一亮光,似有人烟,他和青灵互望一眼,随即向着亮光的方向去了。
那是一个草棚屋,小到只能容进两人左右日常生活,周遭都没有食物来源,透过微弱的光亮,隐约可见一个瘦弱的人影映在窗户上。
秦殇走上前,轻轻叩叩门,不待说话,里面的光亮就彻底消失,秦殇回看一眼青灵,后者走到门前,一边叩门一边道:“你好,我们是今日刚到此地,可以进来借宿一宿吗?”
等了片刻,屋内的人影好似是之前他们看错一般,这原本就是一空屋,寂静、毫无生气。
青灵瘪瘪嘴,自手掌处现出一道绿光就要往门上打去,秦殇连忙压下她的手,语气和蔼地轻声道:“兄弟,我们不是坏人,只是想借宿一晚,如果你这不方便,可以告知我们哪里还有人家吗?”
“你们快走吧,这已经不是以前的榆林镇了,没有人家,我是唯一的人了。”自屋内传出这么一句,该人语气充满恐慌,是个男子,但是气力明显已是油尽灯枯。
青灵见有所反应,立即乘胜追击,问道:“你可以开个门,我们细细谈一下吗?我们真的没有恶意的,请你相信我们,我们可以帮你。”
大约过了半柱香时间,青灵、秦殇已经准备离开之时,屋内的光亮突然再次出现,门发出了一声吱呀,他们兴奋地回头一看,一个男子蓬头垢面地探出了半个头,眼睛没有看他们,他声细如蚊,“进来吧。只是你们得站着,没有地方坐了。”
秦殇应上一声,携着青灵就进了屋子。
借着灯光,他们看清了男子的模样,瘦骨嶙峋,脸上颧骨突出,两只眼空洞无神,手止不住地颤抖,完全看不出年岁几何。
男子颤巍巍地拍拍草席上的灰,冲青灵一边点头一边说道:“姑娘,你坐这儿吧~我刚刚擦干净了。”
青灵摆摆手,问他:“兄弟,你。。。年岁几何?”
男子冷下脸,手捻着自己的乱发看了好一阵,突然肆虐大笑起来,见状,秦殇急忙将青灵护在身后,警惕地观察着男子的反应,男子一直笑到嘴角撕裂流血才停下,他愣愣地道:“我今年刚中的状元。。。刚中的。。。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秦殇眼里浮上一层同情,他欲抬手拍拍男子的肩,男子就立马警醒避开,青灵皱起眉,说道:“到底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啊?我记得之前这里还是很繁华的,到底出了什么事?”
男子面无表情地流下一行泪,道:“我叫李元默,家里祖祖辈辈都是读书人,今年开春,参加了科举,寒窗苦读十余载,终于得金榜题名。。。可是。。。就在出榜那天。。。他们。。。他们来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男子捂着脑袋疯狂大叫着,宛若梦魇缠身。
秦殇见状,立即空手画符,一个挥手,符咒笼罩住男子全身,男子瞬间瘫软,不再有所动作。
青灵看着秦殇道:“这样,我进入他的神识里,去探探究竟怎么一回事。”见秦殇欲阻止,青灵俏皮一笑,说道:“你给我念经安神,放心,我可是三百年的蛇妖姐姐,不会有事的~”秦殇闻言,为难地点点头,他拿出念珠,青灵冲他灿然一笑,便化作一缕青烟,进入了男子脑中。
一月前,科举出榜#
在皇榜前,男女老少,人头攒动,兴奋的、激动的、伤感的各种声音一应入耳。
“元默兄!状元!你是状元!”一蓝衣粗布男子兴奋地搂住李元默的肩,不停重复着“状元”二字。
李元默看着榜上那金色的三个大字“李元默”,一时完全不知如何反应,他对上蓝衣男子的眸,看着对方眼里那快要决堤的兴奋,他才肯定他不是眼花,李元默眼里满是泪水,他拉住男子的手,说道:“小均,我们快去告诉父亲母亲!”
小均笑着一边点头一边拉着李元默小跑冲出人群,他抬头看天,湛蓝,偶尔有强烈的日光射在眼上,可他也不想躲闪,但突然,天色瞬间转暗,电闪雷鸣。
小均停下脚步,对李元默说:“我们在一边等一下吧,看来会有暴风雨了。”
李元默却不以为意,他甩开小均的手,安慰地冲他一笑,“你且在这躲雨,我已经迫不及待要回家了,这点雨算什么!”
话毕,他就跑向了家的方向。
就在他跑出几步远时,和着大雨,一大片血如洪水淹镇般流到了他的路途前,沁湿了他的黑布鞋,李元默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尸山尸海,血流成河,好几只秃鹰在雨中撕咬着尸体的血肉,发出凄厉的鸣叫。
自那尸骸后渐渐出现一个人影,两个人影,三个人影。为首的是一名女子,衣着雍容华贵,带着一幕帘,看不清面容,她一个挥手,身边随侍的一蝎尾男子就扬起毒勾将躲在尸山里欲逃跑的一孩儒给拦腰砍成了两半。
他们一行三人走到距离李元默大约半里路时,女子指一下李元默,她另一侧的男子就立即化为巨大蜈蚣,朝他急速冲来,就在蜈蚣的大颚离自己只有几寸时,小均突然拦在了他面前,而下一秒,血溅满面。
李元默抬手抹去眼睛处粘稠的血液,愣愣地看着那一掌的鲜红,再抬眸时,女子已到了他跟前。女子自怀中拿出一丝绢替他擦去脸上的血迹,温柔道:“你叫什么名字?”
“李。。。。李。。。元默。”他答。
“好名字~可惜了。”女子收起温柔,再次开口时,语气冷漠,“把剩余的全部解决了。”
话毕,她身侧两个男妖就消失在了街道,即刻入耳的是,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更加浓郁的血腥笼罩着整个镇子。
李元默瘫软在地上,任由血水浸湿他大半衣物,不知过了多久,女子的两名侍从回到了她身边,蝎尾男子谄媚地问女子,“主人,这个人~我杀了吧~”女子却在李元默面前蹲下,她看着男子苍白的面庞,轻声道:“我留着你,还有用,你好好活着等着两个人来。”转而,她将头转向青灵探知记忆的方向,姿态慵懒地将幕帘拉开,一见到脸,青灵不由一怔,女子微笑着说道:“来找我。”
青灵跌坐在李元默的意识里,手不停地互相搓摸,汗水止不住地向下淌。
而此时,李元默则是不受控制地抽搐,秦殇加快念经的速度,手里的佛珠不断加快运转,渐渐的,他突然发现佛珠已然不受他的控制,秦殇定心凝神,脚用力站稳地面,嘴里的佛经变成一个个字漂浮在了李元默身边。
李元默的抽搐陡然平静,可秦殇刚些微放松,他就又抽搐了起来,而那些佛经之字全部变黑,化作利剑朝秦殇射来,他来不及躲避,利剑尽数入身,剧痛蔓延全身,他单膝跪在地上,一口浓血吐出,下一刻,青灵就倒在了他的面前。
见青灵平安出来,秦殇急忙上前拥住她,“太好了,还以为你。。。”
话未说完,秦殇停下,将青灵从怀里拉住,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和空洞的眼睛,他一颗心再次悬起,秦殇捡起已破碎的佛珠,刚想念经替青灵安神,青灵便匆忙起身跑了出去。
一片都是黑暗,偶尔却能看见太阳和月亮同辉。风时而温柔时而肆虐,刚轻抚起青灵的秀发,又粗暴地擦过她的皮肤,留下一道道血痕,青灵发疯似的跑到一个角落,用满是灰土的布罩住自己,可女子凄厉的声音还是不停在她耳边肆虐,“来找我!来找我!”
“啊啊!!!”青灵丢开身上的灰布,跑到大街上,风从她左耳灌进右耳,告诉着青灵女子的话,空气中的血腥点点加重,压抑的她喘不过气。
青灵仰起头,看着天空的眼眸陡然转为红绿相间,再低头时,她冲着看不到前路的黑暗邪魅一笑,手间幻化出火焰,下一秒,她身侧的小摊尽数烧为灰烬,有一个声音在她脑中不停喊,“鸢魄!醒过来!醒过来!看看这血腥!你不是最爱吗?把这里全部毁掉!”
“啊啊!!!”
一道火焰从青灵身体中喷射而出,照亮了整个天空,就在她要烧毁整个镇子时,秦殇及时出现,他腾身至半空一边大声念着地藏王经,一边将手中的念珠化作巨大禁锢向青灵甩去。
青灵见此,眼眸的红色更深,她的下身化为蛇尾,一个窜身躲过佛珠,趁秦殇不备之际,青灵脸也变作蛇相,凶狠地朝秦殇逼去。
青灵来势汹汹,秦殇来不及躲藏,被她甩过来地蛇尾紧紧缠住,围住咽喉处的力量尤其用力,秦殇的脸瞬间苍白,看着朝他吐着信子而来的青灵,他大吼道:“青灵!醒过来!我是秦殇!我是你的小和尚啊!你忘记了吗!青灵!”
青灵停下动作,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男子,无数碎片的记忆如洪水猛兽一般击溃着她的妖性,她看到他给她一个烧饼并且给她取名青灵,她缠住问他自己好不好看,他们在水中拥抱。。。
“啊!”青灵嘶吼着用手捂住脑袋,声嘶力竭之际,她终于失去所有力气,恢复如初,瘫软在了地上。
秦殇惊慌地扑到她身边,急切地拥住她,说道:“青灵,青灵,醒醒!”
青灵迷茫地睁开眼,秦殇满是泪水的脸一映入目,眼神滑下,他脖颈处那梅红渗血的伤痕就吸引了她的视线,青灵抬起手抚过,梨花带雨,“怎么了?你的脖子。。。”
握住青灵的手放在胸膛,秦殇哭笑着摇摇头,安慰她道:“我没事,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青灵将头埋进秦殇怀里,不再出声。
“你看到是谁了吗?”秦殇问。
“是。。。”青灵停顿一下,表情痛苦,“我看见了是我娘亲。。。可是。。。怎么会?那不是我印象中的她,她应该是温柔的,她不是这样的,怎么会。。。肯定有什么隐情!”
她抬眸看他,继续道:“我要去找我娘亲,秦殇,我,,要去。。。”秦殇抱紧青灵,语气温柔,“好,我们一起去找师父,商量对策,我们一定可弄清楚的。”青灵闭上眼,惟愿忘记那一场噩梦。
两日后#
“哎哟,不知师兄什么时候可以回来啊?这地我一个人扫,还挺大。”
小僧嘴里抱怨地嘟囔着,手里的扫地动作也是极其缓慢,充满了疲倦。
他回望一眼空无一人的内院,心念岳武不在,便嬉笑着将扫帚放到一边,刚伸个懒腰,远方走来的一个人影就夺走了他的疲惫。
“师兄!”他惊喜地奔到秦殇面前,看一眼秦殇背上熟睡的青灵,女子甜美的睡颜不禁让他倒吸了一口气。
秦殇喝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秦殇一边朝里走,一边道:“师父呢?”小僧跟上步子,说道:“师父这几日一般都在静洞打坐。。欸,师兄。。”
他话未说完,秦殇就已经消失在了视野里,小僧揉揉鼻子,叹息道:“果真和离去时一模一样,话都不让我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