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乌云密布,早已荒废多年的天宫卷起了阵阵诡异的狂风。
停在天门关上的寒鸦,被怵人的雷声吓得四处飞窜。电闪雷鸣之际,封印于书房密室的昆仑镜突然发出一道青光,引得挂在墙上早已尘封多年的轩辕剑产生了共鸣。
剑鸣声似呜咽啜泣,在满布灰尘的书房突兀地响起。
不出半刻,一位身着玄衣,手持折扇的男子从昆仑镜中缓缓走了出来。他对着镜子看了半响,挥了挥手,将折扇合上隐去后,冷冷地将自己的脸幻化成了另外一个人的样子。
他对着镜子摸了摸自己新的脸,挑了挑眉,露出几分嫌恶的神情,然而很快便将神色一敛,手一抚,重新封印了昆仑镜。
走出密室后,他打量了这尘封已久的书房。
砚台里的墨汁早已凝固干涸,多年未曾出鞘的轩辕剑也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待看到桌上那张丹青时,他神色一动,勾了勾手,将画卷移到了身前。
画中是一位托着腮,坐在廊下看雨的蓝衣女子。
他轻笑出声,眼里流露出少见的柔情。
然而待看到画的右上角那句诗时,他脸上的笑意瞬间全无。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这十六个字是出自这画中女子之手。倒不是这字写得不好,相反,这十六个字力透纸背,每一笔都带着凛冽。
只是他看着不那么顺眼罢了。
于是他动了动手,施法将那句诗抹了去,末了将画卷收了,随手扔在了花瓶里。
他走出书房时,看着院子里几株枯死的扶桑树,随手拈起泥土里的一根枯木,将它幻化成人形。只见在一阵青光中,枯木渐渐化为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
那少女没想到做了百年的树精,有一日能幻化成人形。她睁开眼后,新奇地摸了摸手脚,不急起身,跪倒在他脚边,毕恭毕敬地道:“君上。”
然而他却不搭理脚边的少女,自顾自地取出指尖的一滴血,将它滴在脚下的这片天宫。
他双手交叉合十,施动起法术。身边的扶桑花瓣渐渐浮起,将他围了个遍;身后的九条尾巴若隐若现,仿佛九道弯刀悬浮在空中。
在他的操纵下,天宫上空的乌云逐渐散开,取之而来的是一片清明。院子里枯死的扶桑花树瞬间将花开满了枝头,原本死气沉沉的九重天也仿佛有了生机。
他看着眼前大朵大朵的扶桑花,将手放下后,稳了稳胸口乱窜的气息。
开启昆仑镜本就耗了他半身修为,再加上造出这个以假乱真的幻境,确实让他有些吃不消。
“这是在天宫,孤现在是天帝应龙。”他敛了敛神色,眯了眯眼睛,学着应龙的语气淡淡地道:“你记住了?”
“记住了。”少女乖巧地低着头,却又有些迟疑,“君…陛下,那我叫什么呢?”
天帝想了想,并没有想到什么好听的名字,便随口道:“你自己取吧。”
少女瘪了瘪嘴,却不敢表现出任何不满。
天帝算着时间,估摸着荷华是时候该醒了过来,便带着还没取好名字的少女,驾云去了荷华殿。
一路上,少女禁不住好奇,张望着被天帝用法术造出来的天宫。
虽然这个天宫是用幻术造出来的,然而却跟以往的天宫没什么区别。诚然她也没机会见过以往的天宫是什么样子,不过见着这幻术中竟然还有其他的人,并且这幻术中的人还能跟天帝行礼说话,便觉得实在是不可思议得很。
从书房到荷华殿并不算远,不出半柱香的时间,他们便到了荷华殿。
荷华殿上空祥云缭绕,金光照耀着红墙绿瓦,头顶三十六只仙鹤久久盘旋。即使他们此刻站在殿外,也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仙气。
少女从未见过如此景象,被仙气熏得微微有些呆愣,惊讶地张了张嘴。
见少女愣在了原地,天帝咳了一声,拉回她的思绪,抬脚推开门走了进去。
她不敢迟疑片刻,便赶紧跟了上去。
入了荷华殿,天帝带着少女直直向正殿而去。少女一边紧紧地跟在天帝身后,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殿内的陈设。
方才进来时,便看到离正殿百步的距离有一处凉亭。这凉亭倒是没什么稀罕,稀罕的是凉亭下面的一片湖泊。
少女有些惊讶,原来在天宫还能挖出一片湖,她做了百年的树精,今日长了太多了见识。
入了正殿后,她跟着天帝绕过了那扇紫檀荷花屏风。
只见那屏风后睡着一黄衣女子,容貌说不上绝色,但也是世间少有。她那双远山眉微微紧蹙,眉间是一朵用朱砂画着的含苞待放的荷花;双手交叠放在腹上,然而看样子似乎是梦魇了,脸色有些苍白。
天帝挥了挥手,施法将一束青光注进了她的心口。顷刻间,少女浑身蒙上了一层淡光,那光温柔地抚平了她的眉,将她的梦魇祛除干净。
半响后,少女动了动睫毛,缓缓睁开了眼。
见少女睁开了眼睛,天帝上前一步,不紧不慢地开口,“荷华,你终于醒了。”
“我,睡了多久?”荷华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狐疑地皱着眉,看着眼前神色淡然的天帝,和低着头一言不发的仙娥。
天帝沉吟了半响,“唔”了一声,“约莫半个月吧。”
荷华张了张嘴有些说不出话来。
半月前,魔族新君澜狳即位,心血来潮地带着十万魔兵攻打天界。她因为在阵前弹伏羲琴弹得太久,自伤了心脉。然而荷华没想到,凭自己的修为竟然能睡上半个月,着实有些不可思议。
“我用轩辕剑斩了澜狳一臂,你也不算吃亏。”见荷华久久不语,天帝给仙娥递了个眼色,
她立马识趣地倒了一杯茶捧在手里,递给荷华。
荷华接过仙娥手中的茶,听到天帝说斩了澜狳一臂,饮了茶后,瞬间觉得神清气爽。
然而一想到没能亲眼看到澜狳断臂,心里头还是有些失望。
天帝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你大伤初愈,身边没什么人,我从仙娥中挑了个懂事能干的来照顾你。”
“怎么没人?”荷华将手里的茶放下,疑惑地道:“冬至和夏至,还有惊蛰,她们不是一直在我跟前服侍吗?不过话说回来,怎么我醒了这么久,也没见着她们?”
天帝早就料到荷华会这样问,提前备好了一套说辞,他不动声色地道:“惊蛰的伤还没痊愈,不便伺候你,我让她在药王府养伤。药王带着冬至和夏至去了蓬莱采药,估摸着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
荷华瞠舌,有些难以置信。虽然她知道惊蛰的伤没好,但是药王竟然趁她睡着这段时间,使唤她的两个侍女跟他去采药。
她按耐不住心头的疑惑,狐疑地看着天帝,“你莫不是诓我的吧?”
天帝面色不改,“怎会?你欠了药王的人情,人家使唤使唤你的侍女,自是应该。”
荷华“噢”了一声,故作沉思状。
一想到十天半个月吃不上夏至做的荷花糕,她就有些难过。不过好在还有白泽。荷华想到了白泽做的那一手好菜,便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见荷华不语,仙娥识趣地将桌上的葡萄捧了来。
然而天帝仿佛看穿了她的内心,冷不丁地道:“白泽七日前去了瀛洲,落了一身伤,正在闭关。”
荷华手里剥着葡萄,听着天帝的话时,手一顿,抬起头疑惑道:“她去瀛洲做什么?”
天帝继续不懂声色地道:“瀛洲凶兽异动,我派白泽前去瞧瞧。回来后她落了一身伤,闭关之前让我转告你一声。”他顿了顿,装模作样地学着白泽的语气,“她说,希望你不要在闭关这段时间去叨扰她,让你自食其力,做一个成熟的上神。”
“那谁给我做饭?”荷华艰难地吐出葡萄籽,有些难以置信。
白泽之前也去过瀛洲镇压妖兽,虽然回来时也落了一身伤,但是她没过几天便能活蹦乱跳。怎的这次再去瀛洲,回来后就需要闭关了呢?
原本荷华因为夏至不在身边已经很难过了,现下听着白泽也闭关了,看着手里的葡萄,顿时没了食欲。
天帝意味深长地看了端着葡萄的仙娥一眼,“她会做饭。”
荷华眼睛一亮,既然白泽和夏至都指望不上,先将就一下眼前这个看起来乖巧的仙娥也无妨。于是她点点头,若有所思地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正在想给自己取个什么名字才好,听到荷华叫她,端着葡萄跪下来扣头谢恩。她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看着盘子里圆润的葡萄,冲荷华狡黠地笑了笑,“回上神,奴婢叫胖胖。”
天帝没想到这个由树精化成的少女能给自己取个这个名字。他愣了愣,神色有些诧异,转头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荷华也没想到,看上去弱柳扶风的仙娥,竟然叫了个这个名字。
于是,她生平第一次吃葡萄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