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风醒来时胸口隐隐作痛,他摸了摸冰冷的被褥,然而只摸到了一把带血的匕首。
他看着脱了层皮的胸口,想起了半夜时耳边隐隐约约地哭声。
潮风不是不知道琯儿哭着剜了他的鳞片,并且一边下手还一边喊着另外一个男人的名字,只是他可以装作不知道。
他用手将胸口的伤抚去,起身穿好了衣衫,正准备下床,却见苍术闯了进来。
苍术望了望空无一人的喜床,正有些纳闷,却见自家大哥换好了衣衫打算出去,便忍不住好奇地道:“大哥,你昨晚过得怎么样?给弟弟也说说呗。”
潮风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动声色的咳了一声,抬眼看向他,挑着眉反问道:“你不知道?”
苍术小声嘟囔着:“我又不是琯儿姐姐,我怎么可能知道…”然而见到大哥似笑非笑的眼睛时,顿时恍然大悟。
他虽然在鲤鱼精中混得风生水起,然而还未正经地跟谁有过肌肤之亲。他听着大哥那不明所以的语气,看着他那张笑得有些欠揍的脸,意识到大哥是在嘲笑他,便暗暗跺了跺脚,将拳头捏紧了些。
大哥也太不厚道了,时时都想着欺负他,回头定要好好在父君面前告他一状。
不过,他之前也告过状,虽然父君训斥了大哥,然而他可是吃了大哥好几顿的毒打。
苍术咬了咬牙,想起了那些惨不忍睹的经历,更悲愤了些。
潮风见苍术的脸上白里透黑,打算不再逗他,于是敛了敛神色,正经问道:“找我何事?”
“噢!你不说我差点忘了!”苍术大叫一声,冷不丁地捶了大腿,“就是那个病怏怏的秀才,你不是让我盯着他吗?我在他家门外蹲到了半夜,谁知后半夜的时候,屋里传出了哭嚎,说是人没了…”
苍术还没说完,潮风便提脚往外走,向着许家而去。
“大哥!大哥!你急什么呀?我话都还没说完。”苍术忙不迭地跑了出来,拦在潮风前面,踹着气继续道:“后来,来了一个神婆,领着一大群人,说是这家的人死得不吉利,要快些下葬。于是那家的妇人耐不过他们人多,便眼睁睁地见着几个身强体健的大汉,抬了口棺材进去,将自家的儿子装进棺里,摸黑将人埋了。”
他跟着那几个大汉,亲眼见着那口五尺有余的棺材被他们扛了一路。神婆领着他们,在村子后面的荒山上找了一个偏僻的地方。那几个抬棺的大汉挖了一个几米的大坑,听完神婆嘴里念的几句咒语,便挥起锄头将棺材埋了下去。
潮风等着苍术将话说完,正欲离开,然而顿了顿,侧身问道:“你为何不早些来告诉我?”
苍术一愣,有些心虚,便反问道:“昨晚不是你成亲的日子吗?我怎么敢来打扰你的好事?”
潮风点点头,“唔”了一声,“说得有理。”便头也不回地像村子后面那座荒山走去。
苍术见自家大哥像是往荒山方向而去,心里有些纳闷。
大哥又不知道具体的位置在哪,为何走得这般快?
于是苍术在后面边追边喊:“大哥!你倒是等等我啊!你知道那秀才被埋在哪儿了吗?”
潮风闻言停下了步子,不自然地咳了一声,而后回头看了苍术一眼,淡淡地道:“带路。”
苍术有些得意,以为终于能压了大哥一筹,撒着欢跑了过去,却猝不及防地被踹了一脚,险些摔倒。
他咬了咬牙,灰头土脸地带着身后气定神闲的大哥走向了荒山。
荒山之所以名为荒山,并不是因为它存草不生,相反,这山里不仅植被茂盛,空气都连带着干净了许多。
苍术凭借着昨晚的记忆,带着潮风向埋棺的地方走去。然而走了小半天,绕过了丛林,也途径了荆棘,眼看着这正午的日头越来越盛,却像是迷了路一样,靠近不了目的地。
潮风的耐心被丛林里弯弯绕绕的树枝耗尽,他沉着声问道:“苍术,你老实告诉我,昨晚你是跟着他们到这儿来,见着棺材被埋进去的吗?”
苍术停下步子,转头看向潮风,信誓旦旦地道:“大哥!我真的是看着那秀才被装进棺材里,再被抬着埋进这山里。”
潮风一脸怀疑,反问道:“噢?是吗?”
“当然!你怎么能怀疑你的亲弟弟?”苍术有些愤然地拍着胸口,装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你这个样子,太让我伤心了!”
说罢还不忘委屈地蘸着口水,装模作样地往自己的脸上抹了两滴眼泪。
潮风叹了叹气,有些无语。
难道以前是他下手太狠,将自家弟弟的脑子打坏了?
苍术偷瞄着潮风的脸色,心有余悸地呼出口气。
他昨晚确实跟着进了山里,也确实见着棺材入了地。他正打算回去时,那神婆又溜了回来,像是在做什么法。
诚然他也不晓得是在做什么法,便蹲在草丛里盯着那神婆的一举一动。可是蹲得有些久了,他没注意,便打起了盹,一不小心便睡到了天亮。
等到天亮后,他被树上的鸟鸣吵醒,迷迷糊糊地出了荒山,脑子里却将回去的路给忘记了。
苍术干笑了两声,若是让大哥晓得他将路给忘了,必定得将他吊在树上,抽几十鞭子才作数。
他正想着该如何敷衍大哥,耳边却传来了女子的哭声。
“大哥,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哭。”苍术竖着耳朵听了听,指了指不远处的灌木林,“听这声音,好像是琯儿姐姐。”
潮风心下一动,顺着哭声的方向而去。
随着哭声越来越近,哭着的人说的话也越来越清晰。
“你个小娼妇!你还有脸来我儿坟前哭丧?你昨晚跟狗男人洞房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们家儒寅?”
“许大婶…我…我是有苦衷…”
“苦衷?你随便拿个破烂玩意,就说是鸣蛇的鳞片,还想挖我儿子的坟?做梦!赶紧给我滚!”
潮风拨开了灌木丛,见着跪倒在坟前的琯儿,和站在一旁破口大骂的老妇人,神色动了动,定在琯儿手里的鳞片上。
那带血的鳞片,正是从他胸口扒下来的。
琯儿哭着将手里的鳞片握出了血,抱着老母亲的腿,声嘶力竭地道:“许大婶…我为了给儒寅哥哥换得这鳞片…我…我什么都没用了!这个…能让人起死回生…我求求你…你让我试一试!”
老母亲闻言,心下一动,听着琯儿字字泣血,想到了她打小与儒寅的情谊,定不会拿个假玩意来诓她,正犹豫着,却见琯儿手里的鳞片飞了出去。
潮风将鳞片里夹在指尖,挑着眉,冲着愣在地上的琯儿淡笑道:“琯儿,话说完了吗?为夫来接你回去。”
琯儿听着潮风的声音,身子一僵,缩在地上往后退了退,浑身颤抖着,将嘴巴捂了起来,以免惊叫出声。
许母闻身,看向来人,却见那手持鳞片的男子嘴角含笑,深情脉脉地看向趴在地上的琯儿,
便了然于胸。
来者定是这小娼妇的狗男人。
她儿子刚死,这小蹄子就迫不及待地找男人。
老母亲心头的火顿时烧了起来,将琯儿从坟前推了开,痛心疾首地骂道:“你!你个小娼妇!你们这对狗男女,都给我滚!别脏了我儿子的坟!”
“许大婶,我…我不是!我有苦衷啊!”琯儿被推着趴到了地上,沾了一脸的灰,羞愤得直掉眼泪。
苍术见那边吵得正欢,兴致勃勃地看起了热闹,却听见大哥冷不丁地开口。
潮风点了点头,淡淡地道:“她确实有苦衷。”
老母亲闻言,火气更盛,叉腰骂道:“你!你算个什么东西!给我滚!”
琯儿止了哭声,怯怯地看着潮风,刚想开口,却听见他笑了起来。
“我确实不算是个东西,我是条鸣蛇,天河里的鸣蛇。”潮风看着愣住的老母亲,挥了挥手里的鳞片,“据说,我还能救你儿子性命。”
老母亲以为自己的儿子有救了,眼里刚燃起了希望,下一刻,却见着那男子的双腿变成了碗口粗的蛇尾。
脚下的大地似乎抖了两抖,男子晃动着尾巴打碎了山林里的平静,惊起了枯枝和尘土,直直地冲向了云霄。
苍术机智地往旁边一跳,拍了拍溅起的泥土,才幸得没被大哥的尾巴打到天上去。
老母亲却从未见过如此骇人的情形,心口一痛,眼里满是恐惧,惊叫着昏死了过去。
潮风见着那老妇人被吓得昏倒在地,觉得无趣,便收了尾巴。
然而琯儿也被吓晕了过去,苍白着一张脸,倒在了坟土里。
他正打算带着苍术回天河,周围却起了一股莫名的烟。
这股烟来得蹊跷,让人浑身发软,潮风刚想提醒苍术闭气,却见他歪着身子,倒在了地上。
他掩了掩鼻,见着那烟雾之后,若隐若现地露出一个身影,将手上蓄起了力,沉声问道:“来者何人?”
那人不开口,却笑了两声,听声音是个女子。
她踏着烟雾从荆棘里慢慢走了出来,晃了晃手里的巫铃,看着潮风的眼睛,轻轻开口。
“在下葛天氏珩缨,不知阁下有没有兴趣,与我共谋一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