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术眼见着大哥使出的冰刃朝荷华飞来,而她又没有半分闪躲的意思,心里急得不行,便使了全身的力冲破了天帝设下的结界,朝着荷华奔去。
他本想抱着荷华沉入水中,就像他第一次将荷华扑入水里一样。
然而在他抱着荷华的那一刻,还来不及趴下,便觉着后背一痛,像是千万根冰针穿透了全身。
阵阵寒意从后背蔓延,不仅逼向了他的心脏,也逼向了他的内丹。
除了觉得冷之外,他还觉得痛,比大哥平时揍他时痛多了。
苍术的鼻子一酸,差点儿掉下眼泪,然而看着近在咫尺的荷华,又将眼泪逼了回去。
虽然他不够有用,打架打不赢大哥,也总是被大哥嘲笑,但是在这个时候,面对着自己喜欢的女子,他还是知道,不能够掉眼泪。
只是他刚想开口,那冰刃仿佛刺穿了他的心脏。
苍术能感觉得到,他的内丹被刺碎了。
于是他脚下一软,抱着荷华沉入了河底。
到了河里之后,他看着荷华那张不可置信的脸,不知是不是因为河水冲刷了他的眼睛,视线慢慢模糊。
他还没来得及给父君说,大哥喜欢上了一个凡间的姑娘,那姑娘吹竹琯吹得极好;
也没来得及给小鲤鱼精道歉,以前不应该捉弄她,还弄花了她的脸;
更没来得及告诉荷华,他想将她带回河底,把蚌精的珍珠全给她,让她骑在他背上,带着她游遍天河,夜幕时候,坐在礁石上看流星。
一想到这些话再也说不出口,苍术便觉得有些难过,他张了张嘴,像死鱼一样吐出了泡泡。
荷华被苍术推向了河里,捏着拳头,心里的火升了起来。
她警告过苍术,不要再将她推进水里,她已经不知道这是今天第几次溺水了。
荷华正准备施法将他撂飞,却见苍术无力地将眼睛闭上了。
她见着头顶上的河水被染得血红,河底的游鱼被血腥吸引,纷纷围了上来。
苍术并没有抱着她继续游向河底,反而像死尸一样,伸着双手,将她放开,任由她落向了河底。
荷华沉着一张脸,闭着气向河面浮去,施法将苍术提了出来。
她将苍术往礁石上一扔,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正想破口大骂,然而见着他背后一层厚厚的冰,有些难以启齿地开口,“你是为了救我?”
“荷华…你…不要哭…”苍术被荷华提出了水面,趴在礁石上吐出了口气后,睁开眼,看到她脸上复杂的神情,便想靠近她些,将她的脸擦干净。
然而她的手还没抬起来,却被荷华打了回来。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哭了?”荷华气结,将脸上的河水抹干净,刚想再开口挖苦苍术,却见他的尾巴渐渐消失,身子也慢慢变得透明。
荷华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哎…我知道…你…伤心…”苍术说的每一句话,都加快了内丹消失的速度,然而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想把心中的话说完。
“救命之恩…你…是不是该…以身相许啊…?”
荷华心里五味陈杂。
她好歹是个上神,那些冰刃打在她身上并不会要她性命,最多让她躺上一两日。
可是这个小河神,却宁愿舍了自己的命都要救她。
荷华叹了口气,这救命的恩情落在身上确实不太好受,然而听到苍术口中的那句以身相许时,她有些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这和文昌画本里写的桥段,简直一模一样。
荷华见着苍术的尾巴已然消失不见,心有不忍,便摸了摸他的天灵盖,心下一沉。
他的内丹全碎了,即使是她出手,也救不回他。
荷华叹了叹气,有些复杂地道:“小河神,你都快死了,还说些没用的。”
“我知道…我…快死了…”苍术握住了荷华的手,见她想挣开,带着些哭腔地恳求道:“荷华…我怕…”
一想到再也看不到父君,大哥和荷华,他心底便升起了恐惧。
天帝在一旁站着听了半天,他倒不觉得荷华会因为一条蛇而掉眼泪,毕竟她有多狠,他是见过的。
一个连自己都能杀死的女子,怎么会为了一条替她去死的蛇,而掉泪呢?
然而他见着苍术握上了荷华的手,面露不悦,正想将要死不死的苍术踢开,却见荷华施法,吊住了苍术的最后一口气。
荷华任由苍术握着自己的手,另外一只手施着法,在他的眉心注入一道浅浅的光,将他身后的寒冰给融化了。
苍术还是没忍住,哭出了声,“我怕…荷华…我不想死…”
他害怕变成一堆冰冷的白骨,永远地埋在地下,也害怕再也见不到她。
荷华叹了叹气,看着他的样子,不过是个孩子,便指了指头顶的天空,柔声安慰道:“你别怕啊,你死了之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而我也在天上,会陪着你,你以后也能经常看到我。”
虽然她不知道这是真是假,不过既然牛郎织女能化为天上的繁星,每年七夕在银河相遇,那么想必,其他的人,其他的蛇,也能。
“真的…吗?”苍术吸了吸鼻子,握着荷华的手渐渐消失,心口的内丹也化成了灰。
他弯着眼睛,咧嘴笑道:“那…我要做…挨着你…最近的…那颗星星…”
苍术剩下的话被海风吞噬,一阵浪潮打来,将礁石冲刷得干净。
海浪声似呜咽啜泣,在耳边响得彻底。
荷华看着消失不见的苍术,长叹了口气。
这还是第一次,她被人舍身相救,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有些难受。
她这个性子,比不得白泽,承不了情,也报不了恩。
所以这活着的几十万年来,荷华并未给自己招惹是非。
然而今天苍术为了救她,丢了性命,实在是让她心里很不是个滋味。
天帝或许是看穿了荷华的内心,不动声色地咳了一声,淡淡地道:“荷华,别想太多。你别忘了,他哥方才还想杀你。”
荷华一怔,觉得天帝说得甚是有理,看了看站在半尺之外的天帝,隔了好半天之后,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地道:“你怎么知道,我在天河?”
她的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天帝一愣,没有想到她会问他在此地的原因。
他当然不会说,月老只是监视她的傀儡,她在哪做什么,说了什么话,他都能知道。
“胖胖见你许久没有回来,便有些担心,她来书房找我,让我下凡看看。我刚下来,便看到你被潮风卷在空中。”天帝随口捏了一套说辞,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完后,看着荷华的反应。
“这样啊。”荷华拖长了语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虽然天帝的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然而她听上去却总是觉得有些微妙。
不过,荷华向来是相信应龙的人品,也相信他的话。
她晃了晃头,将心头的思绪抛得干净,冷不丁地拍着大腿,“我都差点儿忘了,月老还在岸上。”
说罢,荷华便施法腾空而起,向岸上飞去。
天帝看着她的背影,若有若无地勾了勾嘴角,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月老,你自己将身上的绳子解开了?”荷华疑惑地看着一脸呆滞的月老,瞧了瞧地上的仙绳和珩缨,咂舌道:“你,你还杀了她?”
天帝的指尖缓缓牵动着月老的思绪,将他的眼里重新注入了清明。
“啊,对,是我解开的,也是我杀的。”月老恢复了清醒,忙不迭地点头,愤愤地道:“这神婆欺人太甚,不仅绑了你,还踹了我好几脚。”
月老边说边拍着屁股站了起来,他刚想委屈地趴在荷华身上诉苦,却见着她胸口被血染红。
“荷华,你受伤了!?”月老刚想上手摸荷华胸前的伤,却撇见天帝冷冷地目光扫了过来,只得悻悻地将手收了下去。
荷华忍着痛,见着月老一脸的担忧,为了不让他担心,便宽慰地道:“小伤,小伤,不妨事。”
琯儿刺她的那一刀,除了痛之外,并未伤及心脉。何况比起她之前打架受的伤,这伤确实算是小伤。
“噢,那还是赶紧回天宫吧,今儿在天河闹了这么一出,耽搁的时间太久,我都饿了。”月老对荷华撒着娇,摸了摸肚子,他想起了胖胖做的饭菜,不禁咽了咽口水。
“我好像,也饿了。”荷华的话音刚落,她的肚子便恰合时宜地传来了“咕咕”的叫声。
天香楼的茶点酒水是挺好吃,但是她在天河上打了好几架,都差不多消化干净了。
天帝在旁边一言不发地听着荷华与月老说话,脸色柔软了几分。
当初见她时,她也是像今日这般伶牙俐齿,眉间带笑。
他刚记起第一次见荷华时的样子,却冷不丁地被月老打断道:“陛下,我们要回天宫了,你看你是跟我们一道?还是自个儿回去?”
荷华闻言,手一抖,有些同情地看着月老。
月老这番话说得极为诚恳,然而天帝的眉梢动了动,反问道:“你说呢?”
月老恍然大悟,右手握拳捶着左手,“荷华说,从天河坐船回去,一路上还能看看流星。想必陛下不太喜欢这些花里胡哨,定不会与我们同行…荷华,你踩我干嘛?”
荷华听着月老的话,暗地里给他使着颜色,然而他像是没看见似的,自顾自的说着。
她作为仙界的考核史之一,突然有些后悔当初让月老过了仙界的考核。
于是情急之下,她便咬牙踩了月老一脚。
面对着天帝投过来的询问的目光,荷华急急地摆手,“不是我说的,我没说过!”
天帝心里暗笑,咳了两声,正想说与他们一道坐船回去,然而海上却又掀起了大浪。
这股浪潮,来得猛烈且凶狠,比起先前潮风来时的排场,有过之无不及。
荷华被饿得有些烦躁,以为潮风还不死心地卷土重来,刚想冲着天河大骂,却被天帝按在了身后。
他上前一步,将荷华护在身后,淡淡地道:“玄鳞君,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