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上的浪潮在玄鳞的落下后,渐渐散去。一时间,天河之上,风平浪静。
昏倒在岸上的琯儿幽幽转醒,她睁开眼时,看着周围昏倒的人,挣扎着起身,晃着身子走到了许儒寅的身边。
然而还未走几步,便跌倒在地,她不死心,含着泪水,爬到了许儒寅身边。
荷华瞥了琯儿一眼,用胳膊撞了撞月老,勾着嘴角,小声地道:“天香楼的戏没看过瘾,现在,好戏才刚刚开始。”
月老没明白荷华的话是什么意思,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原本天帝是打算在料理完鸣蛇一族的事之后,便带着荷华回天宫。
毕竟,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必须在最近两日,将荷华从三万年后带回去。
然而他看着荷华的眼里露出的狡黠的光,思绪一顿,盯着她的脸,神情有些许恍惚。
他很久没有见过荷华这样笑了。
或者说,是很久没有见过荷华在他面前这样笑了。
琯儿的哭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回过神,看着哭得撕心裂肺的琯儿将许儒寅抱在了怀里。
琯儿以为许儒寅只是昏了过去,然而摸到他冰冷的身体,心里一痛,眼里痛心疾首地喊道:“儒寅哥哥,你醒醒啊!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她的发髻散乱,脸上的泪水横流。
身上的喜服因为沾了泥土和潮水,原本大红喜庆的正红色变成了暗红色,在黑漆漆的夜幕下,显得有那么几分诡异。
空气里弥漫着尸体腐臭的味道,天帝皱了皱眉,扫了一眼琯儿怀里的男子。
那人的肤色变成了青紫色,脸上泛起了尸斑;十根手指僵直,无力地将手臂垂在身侧。
她怀里抱着的男子,已经死去多时。
月老凑近了瞧,见着琯儿怀里的男子,正是那个疯疯癫癫骂人的秀才。
他挠了挠头,有些疑惑。
这秀才之前骂人的时候还中气十足,怎的才过不久,就变成了一具发臭的尸体?
他靠近荷华,在她耳边小声地道:“荷华,看那秀才的样子,像是死了有段时间了。可是我们之前见着他时,他还活蹦乱跳…”
“傀儡之术。”荷华淡淡地吐出这四个字,让天帝的身子一僵。
他不动声色地掩饰了脸上的慌乱,继续听着荷华与月老说话。
“傀儡之术是什么?很厉害吗?教教我?”月老歪着头,看着荷华,一连问了三个问题。
荷华想了想,不知该如何给月老解释。
傀儡之术,顾名思义便是让死人还魂,变成自己的傀儡。
这法术看上去是让人起死回生,实则是将人的尸体,当作自己掌心的玩物。
当初在法术课上,父神给他们讲过,哪些法术不能学,其中便有傀儡之术。
这傀儡之术是用来操纵尸体的术法,不仅不能真正地让死去的人活过来,还会让施法人遭受反噬。
她记得那节课上,她听得极为认真,还举手向父神提问。
“那这世上有起死回生的法术吗?”
这话一出,让学堂里笑做了一团。
饶是平时不苟言笑的应龙,听着荷华的话时,也若有若无地勾了嘴角。
父神看着荷华那双澄澈的眼睛,和蔼笑道:“荷华,生死固有天命,强行让死去的人活过来,有违天理。”
荷华点点头,觉得父神说得有理,然而却再次问道:“若是那人死于非命,我偏要让他活过来,也是有违常理吗?”
父神一愣,看着荷华真挚的眼睛,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白泽闻言,转过头来,捂着嘴小声地道:“我知道,你养了才三天的兔子死了,让你很难过。别为难我父君了,改日我再给你捉一只就是了,大家都还等着下学呢。”
荷华看了看周围不耐烦的目光,瘪了瘪嘴,不甘心地坐了下来。
今早起来时,她养了才三日的兔子,因为吃多了草,撑死在了草笼里。
荷华原以为能在父神的课上,学到救回兔子的法子。然而父神讲了一大堆有的没的,都是为了告诫他们,用了傀儡之术,会有什么后果。
“白泽,再也不会有像小雪儿一样的兔子了。”荷华难过地摇摇头,闷闷不乐道:“小雪儿是小狐狸给我捉的,我失去了小狐狸,也失去了小雪儿。”
荷华叹着气,虽然她不大在意那只跑掉的小狐狸,但是小雪儿她才养三天,还没有将它养成一只肥硕的大兔。
想到这,荷花更郁闷了。
她思忖着要不回去试试父神讲的傀儡之术,一边又害怕被术法反噬。
毕竟,父神方才说了,这种法术,可是会遭天谴的。
白泽一脸震惊,不可置信地道:“你…你竟然还给它取了名字!?”
想着方才荷华口中的“小雪儿”,白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荷华无语地反问道:“你都可以给花取名字,我为什么不可以?”她看着白泽憋红的脸,顿了顿,“好好的山茶花,你非要叫什么小红红…”
荷华还没说完,便被白泽跳起来捂住了嘴,面对着大家投来的不解的目光,白泽矜持一笑,“没什么,让大家见笑了,最近荷华脑子不太好。”
父神咳了一声,意味深长地道:“荷华,你记住,人死不能复生,切莫强求。”
荷华不死心,打算试一试傀儡之术,然而半路却杀出个应龙。
他将父神在课上的那番话原模原样地重复了一遍。荷华听完后,丧着脸,在梅林下找了块地,将小雪儿好生地埋葬了。
她回过神来,学着父神的语气。一本正经地道:“月老,作为一个正经的神仙,是不能学这种法术,会遭天谴的。”
“正经的神仙?”月老咀嚼着荷华口中的这个词,饶有兴趣地反问,“是指你,还是指我?”
荷华闻言,捏紧了拳头。
月老近来不仅不懂事,还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荷华刚想曲着手指,朝月老的天灵盖上敲一敲,那边抱着许儒寅的琯儿,却抹着眼泪,连滚带爬地到了她跟前。
“荷华!我求求你!你能救他对不对!”琯儿一边哭,一边想去抱着荷华的脚,然而荷华像是料到了她的动作,抢先一步往后一跳,让琯儿扑了个空。
荷华皮笑肉不笑地摇摇头,“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啊。”
“不…你一定有办法!”琯儿抬起眼恳求道:“你打得过潮风,一定可以就儒寅哥哥!”
她见识了荷华是怎样与潮风较量,相信荷华定非凡人。
荷华继续皮笑肉不笑,她指向了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天帝,“是我们陛下打伤了潮风,你该去求他。”
话音刚落,琯儿转头,正想扑在天帝的脚下,却听着荷华笑了一声,缓缓开口。
“琯儿,你觉得,我凭什么,会救你的情郎呢?凭你长得好看?还是凭你刺了我一刀呢?”
琯儿闻言,身子一僵,像个抖动的筛子,缩在地上,恐惧地望着荷华。
月老品了品荷华的话,看着跪在地上的琯儿,脸上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
“我…荷华…我不是故意伤你的…是…是潮风逼我…”琯儿捶着心口,撕心裂肺地冲荷华吼道:“只要你救他…我什么都给你…我的命都给你!”
荷华淡笑,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不是个记仇的人,你说不是故意的,那好,我原谅你了。”
月老和天帝同时扭头,脸上写满了怀疑。
荷华怎么可能不是个记仇的人,她可太记仇了。
果然,荷华蹲下身,用手擦了擦琯儿的脸,柔声笑道:“琯儿,这个世上没有办法能让人起死回生的法术。”
琯儿急急地道:“潮风!他之前救活过…”
“那是假的,你看到的一直都是许儒寅的尸体。”荷华打断琯儿的话,一字一句的将实情说了出来。
琯儿握住了荷华的手,恳求道:“你!你一定可以!”
“我告诉你了,没有法术能让人起死回生。我即使拿了你的命,也救不回许儒寅。”见着琯儿还不死心,荷华轻笑道:“不如你去陪他吧?你死了,你们就能在一起了。”
月老听着荷华的话,背上冒着冷汗。
不愧是她,用最温柔的语气,说最狠的话。
“让他…变回之前那个样子…即使是一具尸体…”琯儿拼命地朝地上磕着头,企图换来荷华的同情,“荷华…求求你…”
荷华看着琯儿可怜巴巴的样子,想起了她在琯儿的记忆里,看到的爱意。
她虽然记仇,但是也同样心软。
正当荷华在要不要再施一遍傀儡之术时,月老皱着眉,将她拽了起来,对着跪在地上的琯儿,冷声道:“先前为了救你,荷华被神婆打到船上,你不感激也罢,反而伙同潮风,刺伤了她。还没找你算账,现在还要救你的情郎?”
月老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荷华默默地为他竖了个大指姆。
然而他却继续道:“救你是她的情分,不救,那是她的本分。”
荷华眼睛一亮,有些惊叹月老的口才。
琯儿见着方才荷华脸上犹豫的表情,正打算掉出几滴眼泪来博得同情,然而她还未来得及哭出声,便看见月老像是见鬼似的,跳到了荷华身上。
月老被吓许儒寅吓到口齿不清,勒着荷华的脖子,语无伦次地道:“荷华!你你你你看…许儒寅的手…动了!”
“你给我滚下来!”荷华被勒得喘不过气,踹了月老一脚,将他从身上扒了下来。
荷华还来不及骂月老,只见那原本已经死透的许儒寅,突然坐了起来。
琯儿扭头时,正巧撞上了许儒寅睁开眼,她捂着嘴,又惊又怕。
荷华理了理衣衫,见着琯儿拥着许儒寅喜极而泣,眼神看向了一言不发的天帝。
在场会傀儡之术的,除了她之外,便是天帝了。
荷华抬眼,见着沐浴着一身月色的天帝,淡淡地道:“陛下,为何这么做?”
应龙最讨厌傀儡之术。当初她要用这术法救活她的小雪儿时,他一字一句地教训过她,说这术法有违天理,滥用必遭反噬。
她听了应龙的话,将小雪儿埋在了梅林下。然而他今日的这一出,确实让她看不明白。
“有趣啊。”天帝的眼里翻腾着月色,直直地望向荷华。
荷华难以置信,反问道:“有趣?”
“她伤了你,我便让她随了她的心愿,让她只能与情郎厮守十二个时辰。”天帝顿了顿,“失而复得,再得而复失,难道不有趣吗?”
荷华一惊,见着他身上的月光,心底渐渐爬上了凉意。
这还是她认识的应龙吗?为何她会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与她记忆里的另外一个人,如此相似呢?
噢,是另外一只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