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漏可以倒过来,时光却一去不返。
可是很多记忆可以永驻心底。
就好像那一天,夕阳西下,许青舟隔着斑驳的光影,远远的望着那个少年。
那些云层如远方连绵的群山,包围出一个巨大的缺口。
沈崇归就站在那个巨大的缺口下。
天空睁着苍白而混沌的眼,百无聊赖的望向这个世界。
—
两个极端的对峙。
零摄氏度的冰块,和水刚好可以沸腾的温度。
毫无征兆地碰撞在一起,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许青舟不敢想象。
她的目光落在沈崇归身上,自始至终。
说不清缘由,只觉得他是她走遍整个世界也看不完的风景。
不过似乎,她也无法走遍整个世界。
—
沈崇归走上前,那些五颜六色的头攒动了几下,眼神交接,似在商量什么对策。
许青舟看不明白,只神秘兮兮地凑到沈崇归身边,心里想着要不要我们也商量商量。沈崇归一个眼神将她瞪开。
“沈崇归,呵,正找你呢,怎么,来英雄救美了?”
说话的是冯景异。那个昨天将他撂倒在地,打的满身是血的人。
他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嗤笑,随后上前一步,一双手搭上他的肩。指尖因用力过度而微微发白。
沈崇归面色平静,漆黑的眸子望着他。
“这儿没你的事,你可以滚了。”一贯清冷的语调,是对她说的话,却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你可以滚了。
许青舟愣在那里,像个没有生气的木偶。风猛了些,刮得她的脸嘶嘶的疼。
清晰的吐字,像装上了扩音器,在耳边无数次徘徊。
放大,放大,再放大。
直到超越声波的最大限度。大到人耳无法听见。
她立在原地,微风打乱了她额前的碎发。少女脸上漾开红晕,眸中盛满了水汽。
“算了吧,我还是等等……你,你好像打不过他们。”
轻柔的声音。像有人往嘴里塞了一块棉花糖,周围的空气也洋溢着清新的味道。
沈崇归微微蹙起眉。
还从来,没有人这么和他说过话。明目张胆的嘲讽。
“沈崇归,你后边那个比你识相多了啊,哈哈哈。”冯景异带头笑起来,笑声如一桶发酸发臭的牛奶,劈头盖脸的朝他泼下来。
“我们今天来,是想搞清楚一件事。”
他从口袋里抽出一支烟,就着渐渐沉下来的暮色,橘黄色的火苗舔上烟卷。
半晌,沈崇归听见他说,“我今天,见过卓玥了。”
—
轰隆隆。
像是突然塌下来的半边天。
那些云层变了脸色,低沉沉地朝地面压下来,近在咫尺。
无数黑夜的幽灵。
无数幽灵的黑夜。
近在咫尺。
—
后来的事情,许青舟没有参与。
她只记得沈崇归叫她滚,恶狠狠的口气,似是极力压抑着胸腔中层层叠叠的怒意。
她走时,头顶砸下一滴豆大的水珠。
下雨了。
一场酝酿多时的雨,和蓄谋已久的杀气。
—
楼道里曛黄的灯光。
许青舟抖了抖书包上的水珠,水渍划开一道明暗的交界线。
湿透了。
头发,校服,书包,从头到脚。似乎晾在一边就会随时发霉,长出黑的或白的零星的斑点。
她急急忙忙翻开书包,指尖一一拨过那些薄厚均匀的教科书,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
还好,书包没漏水。
啪嗒。
脚边传来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许青舟弯腰捡起,拍了拍染在上边的灰尘。凑近光源,她才看清那是一把伞。
不由得再次叹了口气。
窗外的雨渐渐平息。
“回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晚,是学校里出什么事了吗?你看,饭菜都凉了。”
开门的是许母,一脸担忧的神色,接过她手里的书包时又惊呼了一声。
“哎哟,怎么搞的啊,你不是带了伞了吗,怎么湿成这个样子啦?”
许青舟不知该说些什么,伸手挠了挠头发,水珠不经意间撒下,打在手腕上。
冰凉的,带着微微的刺痛感。
刺激着她手腕处的某一根神经。然后以秒速传递开来。
吱呀一声,木椅被粗鲁地拉开,许母拿了碗,颤抖着手把热气腾腾的饭碗端到她面前。
中年妇女粗哑的嗓音,“饭菜我给你热过了。你爸睡了,你待会儿动作轻一点,不要吵到他。”
许青舟端起温热的碗,捂在手心里。筷子在碗里来回拨弄,啪的一声,被一双粗厚的手板用力拍开。
她抬头,望见母亲愠怒的脸。
老气横生。眼角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纹路,延伸出一道道褶皱。
“说了多少回了不要乱弄碗筷就是不听!今天为什么这么晚回来?”
许青舟往嘴里胡乱塞了几口饭,刚热好的饭带着滚烫的余温,翻卷在舌尖。
“今天值周,老师说这周要加强检查,我就多弄了会儿。”寻常的语气,答的恰如其分。
许母压着嗓子,“你这孩子就是热心肠!成天想这想那,怎么不想想自己,你看看你啊,淋成个什么样子!”说着从浴室里拿出一个吹风机,“一会儿自己到房间里去吹,吹干净了!省的到时候感冒,还不是我给你去看病!”
许青舟没有说话,洗了碗,回房直接躺下。
一夜无眠。
—
圆有无数条直径,没有一条是唯一。
我的生命里有很多条道路,却没有哪一条是通向你。
许青舟想,很多时候,很多事情,以为是这样,结果却往往出乎意料。
但如果可以,她希望这次也一样。
就像这天,沈崇归照常出现在窗口,白皮肤在日光下好看的耀眼,额头上添了一块淤青。
曝露在六月的晴天里。
年轻而鲜活的生命。
那是一去不返的曾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