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少消磨的岁月。
记忆里的温度翻滚着卷上岸边。
我听过许多被埋葬的过往。
曾经你留下的那一段篇章,多年以后,再无回响。
—
夜已深沉。
家里的人都睡了,四周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就连曾在屋檐下扯着嗓子乱叫的乌鸦也没了生息。
许青舟躲在被窝里,手机屏幕发出明亮的光。她故意把亮度调到最大。
极致的亮,与极致的黑暗。
刺得眼部隐隐作痛。
而她攥着手机,手心冒汗,双眼依然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看着上面黑白分明的三个大字,眼角似有泪光闪出。
沈崇归。
几天前要到的QQ号,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忽然想到这些。但就是无意识的想了,然后冲动的去做。
或许有些难以言喻。
她眨了眨眼,对着屏幕上的空间访问,静静的,像是沉思了很久。
屏幕上方闪烁着一颗金黄色的钻石,那是她刚充的黄钻。
其实这种社交软件她从来不会刻意花钱,像那些大手大脚的人那样用各色各样的装扮。
可是这次她花了,毫不犹豫的。只是为了一个不可告人的原因。
指尖顿了顿,终于点开了空间,却见一条禁止访问的消息。下方闪烁着一条删除访问记录,字体鲜明,映入她的视线。
一片静谧中,她默不作声地按下了删除访问记录那一栏。
啪嗒一声,周围再次陷入黑暗。
像是一切都不曾到来。
—
我做的那一切,很久以后,才终于发现,不过是一个荒唐可笑的梦。
可更荒唐的是,我却为了这梦,念了一时,痴了一生。
—
第二天,许青舟去上学,恰好碰见路边买早饭的沐熙远。
每每看到他,脑中总会浮现起他站在日光下灿烂的笑脸。还有顾清浅那一句挥之不去的话。
无论如何,她都没办法把这样两个看似毫不相干的人结合在一起。
他们活得那样洒脱,寻不出一点从前以往的痕迹。
许青舟有时很羡慕顾清浅,她能将心意埋得深沉,独留自己一人的悲欢苦乐。她能笑面自己的过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自己未来的人生。
不论是遥远的将来,还是转眼的明天。
没有人能预见自己的将来。
与其怀着怨愤与不甘活下去,不如多怀抱一些憧憬。换来了失望,也要笑着过去。
这是许青舟所期望的人生。
兀兀穷年,与子偕手。
一场梦,做到地老天荒。
—
“喂,干嘛呢。”
许青舟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听见一口清朗干净的声线,像是夏日里不断上升的气泡,一触即破。
啪嗒。撞到了她心上。
果然,该逃的,还是逃不掉。
沐熙远拎着饭团走过来,笑意分明的脸朝她逼近。在翻涌的人潮中,那样清晰,那样不可磨灭。
他站过来,对她笑得温柔。
“你今天下午来球场找我,不见不散。”半晌,见她没什么反应,他又问,“你不会忘了吧?”
许青舟愣在原地。
其实她记得,只是不太愿意,毕竟把沉默当默认这种事,她从来都是很唾弃的。
可是碰见他,这么一个死皮赖脸又三番五次对她出手相助的人,她偏偏无计可施。
于是沐熙远十分理所当然地把沉默再次当成了默认。
“好,那我就当你答应了。”
许青舟真想一脚把他踹出地球。
可是这个行动还没付诸实践,当然也不可能实践,这时候,更让她发毛的事情又来了。
只听沐熙远贱兮兮地对她说,“别忘了带水哦许妹妹。”
先甭提水不水的事,光是这一声妹妹就叫得她毛骨悚然如坠冰窟。
仿佛一下子没了魂。
迷迷糊糊地,她竟然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于是飞一般落荒而逃。
肩膀擦过他的上臂。
掀起一阵清冽的风。
他站在原地,有些不明所以地笑起来。
笑容似春花,如暖阳。
不远处,有一抹高瘦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
目光是无数次聚焦后的定格。
只是与之截然不同。
冰冷如雪,锋利似箭。
—
教室里一片闹哄哄的。
一听说今天下午有球赛的事情,几乎全班都炸开了锅。虽说没有许青舟她们班的人参与,但好歹也是个热闹。
比起在教室里闷着听经,几乎没什么热闹是学生们不愿意凑的了。
许青舟远远的望见顾清浅的背影,人群中高挑的,一眼就能认出来。
沸沸嚷嚷的杂音包裹住周围的空气。
具体说什么也听不太清,总之就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破事。顾清浅在旁边默默听着,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许青舟想,她从没这样笑过。
那笑容里,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感,酸楚的,强装无奈。
她也会去看吗?
脑海里突然蹦出这样一个问题。不起眼的,却一下子让她清醒过来。
她想起上午沐熙远含着笑说出的那句话,他说,让她去球场,让她给他送水。
他还说,我们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最怕听见这样的词。多年以前许青舟缩在被窝里看那些老掉牙的港剧,里边总会有这样的话。
一边重温经典,一边泪流满面的感动着。
因为最后电影里的人,总是不能成全彼此。说好的不见不散,却成了不见而散。
现实中当然没有那样复杂的纠葛,可也未必从心所欲。
总有些东西,欠下了,不得不还。
许青舟咬咬牙,课桌里放着那瓶满当当的矿泉水。
而她的目光,始终定格在不远处的身影上。
逐渐模糊,然后终于消失不见。
—
这天沈崇归没来上学,说是家里有事,请了半天假。
至于具体情况,许青舟不敢问,估计沈崇归那样的性格,也不会愿意说。
于是就只能望着那张空荡荡的桌椅发呆。
桌上,课桌里,什么也没留下。
许青舟心想,他的到来,为什么总像是一场荒诞不经的梦。
顾清浅半天没说话,笔尖不停,许青舟知道,她是有心事。
谁也不戳破彼此小心守护的秘密。
这就是最简单的相处方式。
而她也没有去问,她是否会去看那场球赛。
因为总是害怕有些东西,一旦走了,再无可挽回。
—
指针指向早上九点半。
沈崇归坐在家里,沙发上是倒了一片的啤酒瓶,黏答答的酒液,散发着让人作呕的气息。
一个男人摇摇晃晃地从楼梯上走下来,手里捏着一瓶啤酒,摇摇欲坠的样子。
很显然,酒瓶已经空了。
啪嗒一声,瓶子落在地上,溅起细碎的玻璃片。其中一片飞向沈崇归的手臂,结结实实地钻过皮肉。
疼痛感一下子朝他袭来。
白色衣衫上泛开一片红色的血迹,从一个点慢慢扩张开来。
男人混沌的眸光渐渐聚拢,变得清晰而深邃起来。如同向下俯瞰几万里的高崖。
“没了,怎么没了呢……”
他呢喃着,去捡那些凌乱不堪的碎片。
像一个神志不清的孩子。
捡起玻璃片,他突兀地掀了掀眼皮,眸光假装不经意的扫过沙发上的人。
沈崇归终于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男人头发灰白,两颊深深地凹陷,手上捏着玻璃片,像是随时要落下手腕。
然而这些,沈崇归都满不在乎。
他只是瞥了他一眼,声线清冷,说,“要死到外边去死。”
说完便拿起书包要走。
身后,一股力量却猛地将自己的小腿绊住。男人沙哑着嗓音,不知何时已是满脸的泪痕。
他用几乎是哭腔的声音喊她的名字,“崇归啊!你就没有一点人性吗!?我是你爸爸啊……你就忍心看着我死在你面前?你就这么狠心?”
“我当然不忍心。”沈崇归将脚挪开,目光定格在他的脸上,似乎永远面无表情,“所以我让你去外边死。”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男人跪在地上,玻璃片扎破膝盖,红色的血流了一地。
放眼望去,满室狼藉。
而那个少年走得决绝,似乎从没有在意过他的生死。
几年前是这样,几年后依旧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