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总有些事,我们笑着原谅,哭着遗忘。
很久以后,回首多年前,似乎还是想象当中的样子。
那些事情停留在彼此的记忆里,携带着各色各样的复杂的感情。
记忆可以存留,可当初经历那些事情时的感情,早已不复存在。
—
彼时,球场上一片沸腾。
许青舟她们班的大部分女生几乎都到齐了,甚至有的刚吃完饭就赶来围观,生怕抢不到好位置。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燃起来的热情。
许青舟几乎是掐着时间点来的,手里攥着一瓶水,目光跳过去,一眼就望见了被围在人群里的沐熙远。
他穿着蓝色的球衫,头上压着一顶棒球帽。她望见他时,他正朝自己看过来,扶了扶帽檐,对她微微挑起嘴角。
脸上的酒窝因随着深沉的笑意而格外耀眼。
许青舟愣了愣,错开目光。回过身时,差点踩到一双球鞋,还没反应过来,脑袋已经磕了上去,投入一个结实的胸膛。
轮廓分明,周身洋溢着一股甘甜的气息。
是熟悉的感觉。
许青舟趔趄着退后一步,一抬头,撞进一双漆黑的眸子。
眸色微凉,散发着逼人的气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比起以往,更添了几分死气沉沉。
沈崇归。是他。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以许青舟对他最起码的了解,他就是再怎么闲得慌,也绝不可能来看什么无聊的球赛。而且他这人临时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下午又没有体育课……
“你……”
许青舟用一种五彩斑斓的表情把他审视了一遍。
“你挡着我路了。”
话音未落,沈崇归不轻不重的声音传来,嗓子有些沙哑,依旧是那把沉稳的嗓音,带着特殊的磁性。
连标点符号都不容忽略。
不过,许青舟有些可悲地想,他和自己说话,似乎还从没有用过一个以上的标点符号。
这么一想,便觉得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在隐隐作痛。像是突然麻痹了某一根神经。
她站在原地,面对着他冰冷的神情,竟然紧张得忘了动。
转念想想也挺可笑,他不从来都是这副模样,紧张个屁。
“你聋子吗?”
她抬眸,看见他幽深的瞳孔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脸上写满了厌烦。
这回许青舟有了反应,只得讪讪地让开,正退到一半,似乎又不小心踩着了什么东西,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倒。
一瞬间,整个世界在面前颠倒过来。
面前那张熟悉而冰冷的脸,似乎有那么一刻,在消失的那一刻,闪过一丝慌乱。
但许青舟无比笃定,那是错觉,绝对肯定是。
可笑的是那时候,她脑子里并不是一片空白。她甚至还荒唐地想着,完了完了,我在他面前的形象就这么毁了。
你说他会扶我吗?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那就这样了。
再也听不见他的声音。
看不见他哪怕永远冰冷的神情。
什么都要没有了。
就是这样荒唐可笑的念头,乱七八糟的,占据了她的脑海。
以至于在她被人从身后一把揽过去的时候,还在嘴里囔囔着,“我竟然还活着”这样的疯言疯语。
许青舟想,还是死掉算了。
“噗嗤……”头顶冷不防砸下一阵笑意,温热的气息传过来,是秋风里飘起的淡淡花香。
欸?
许青舟愣住了,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姿势,风情万种地半躺在某人怀里,而对面正是她心心念念许久的那个美好的不可一世的少年。
而似乎,此时此刻,这些不论多么华丽的修饰,都变得不再重要。
余下的只是她回眸一撇时撞见的清冷的目光,来自沈崇归的。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寒意,里面层层叠叠的雾气,让她摸不透的感情。
“你还想在我怀里躺多久,许小姐?”干净的声线,混着夏日微甜的风。
脸上是烧了般的炽热。
许青舟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立马急急忙忙站直身子,理了理发烧,领口,衣襟。
总之几乎能捯饬的地方她都十分利索地捯饬了一遍,并且表示大有再来一遍的意愿。
只是有些事情,再怎么挽回,也终究于事无补。
就好比她许青舟倒在沐熙远怀里这个天地可鉴的事实,已经被面前的沈崇归收尽眼底。
所以这算什么?
许青舟脸上掩饰不住的尴尬。这沈崇归当然不会在意她怎么样,毕竟要不是自己死皮赖脸,人家是一句话也懒得跟自己说的,并且对她的一切行为都表示出深深地厌恶。
这一点让许青舟很纳闷。而现在她不用纳闷了,因为灰姑娘的水晶鞋已经成了板砖鞋,谁穿都无所谓了。
想到这里,许青舟气得满脸通红,咬牙切齿,想说点什么,却偏偏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种无力回天的感受,她真是生平第一次对此感到痛恨。无比痛恨。
就在双方都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沐熙远开口了。
他看着沈崇归,一脸笑意,只是与以往略有不同。那笑容里,似乎还藏有别的什么感情。
然后许青舟就听见他说,“沈学长果然是爽快人,那就,球场上见喽。”
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几乎没什么意思,却让许青舟当场傻眼。
就好像站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突然从头顶浇下一盆冷水,泼得她一时失了神。
球场上见?
—
后来的球赛,许青舟都是心不在焉的。
她的好心情早就在赛前的两次倒霉经历中消糜殆尽了。
当然,也包括她的颜面。
想到这里,许青舟忍不住捶胸顿足仰天长啸一了百了。
看着球场上两个轻快灵活的身影不断变换着位置,听着不远处传来的人声鼎沸。
许青舟坐在看台的最高处,手里依旧拿着那瓶矿泉水。在阳光下,水泡咕噜噜地上下翻滚。
水泡。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每每看见这些东西,总能让她触景生情,想起很遥远的记忆。
从最早的那一刻,水池里模糊的身影,一直到她就要被绊倒的那一刻,他握住自己手腕的手。
很多很多,像是涨潮了的海水,混着所有的酸甜苦涩,一齐涌上心头。
更多的,是她内心无数次挣扎的不甘与隐忍,妥协与让步。
是这些,这些所有的一切,交织成了一段色彩繁复的人生。
以前是这样,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是。
球场上的身影依旧。
而那些喧嚣声也一刻不停。
远远的,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似乎听见了混杂在人群里的突兀的声音,带着尖锐的刺。
它们包裹着里面的人,密不透风的。
然后不断聚拢,不断聚拢。
那是全世界对他的厌弃,以及毫不吝啬的怜悯。
—
你总是我触手不可及的星辰,落在时光的隧道里,一闪即逝。
我用尽所有气力,满世界疯狂的追寻你走过的足迹。
可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
许青舟环顾四周,并没有看见顾清浅。
也许她是知道原因的,知道那些人究竟怀着什么样的目的,来围观这场看似风平浪静的友谊赛。
在她看来,那些人其实都一样,不过是想把自己视为眼中钉的人,踩在脚下,一遍一遍,反复蹂躏,重蹈覆辙着内心诞生出的杂念。
然后幻化成为现实中阴毒的诡计,不留余地的嘲讽,阴冷的目光。
扩张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许青舟仿佛看见了沈崇归在那个巨大的漩涡边沿上,瑟缩着,苦苦挣扎。
而可怕的是,她面对这一切,什么也做不了。
她和那些人,原来似乎也一样。
—
比赛在不知不觉中结束了。
那些人潮却没有散去,依旧吵吵嚷嚷,你拥我挤。
许青舟就在这样短暂又漫长的半个小时里,发着呆,目光不知道在哪里漂移。
直到视线里的人开始缓缓的移动,像是一股水流,朝各个方向扩散开去,于是再不回来。
球场上只剩下几个三三两两的身影。有穿着球服的球员,和一边不愿散去的围观群众。
许青舟站起身,忽然想起手里的水还没给出去,便急忙跑下看台。
路过跑道时,余光瞥见一个高瘦的白色身影,面容模糊,像是沈崇归。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冲上去问问他,怎么样了,还好吗。
或是什么都不说,只是给他一瓶水,一块能擦汗的毛巾。
哪怕是一句简单的鼓励。
在她的生活里,有太多太多这样一闪而过的念头,那么多可以冲动的一瞬间。
她却从没有好好珍惜。
许青舟想,也许这就是命。
这样想着,她却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脚步。
一抬头,眸光中,一个身影愈行愈近。男生脸上的笑意也随着愈发深邃明朗起来。
如同调了焦的镜头。
而另一边,那个身影愈行愈远。
沐熙远朝自己走来,右手抱着足球,一脸潇洒得意的表情,眼中波光粼粼。
许青舟看着他,脸上的神情有些不自在。
“许妹妹真是守约啊,这么快就来给我送水了。”他笑得轻快,极其自然的接过她手里的水,拧开瓶盖,咕噜噜喝了一大半。
许青舟看着他上下翻滚的喉结,撇了撇嘴。
似是察觉到她的异样,沐熙远笑了笑,盖上瓶盖,“怎么了,不开心啊?”
“你……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的。”许青舟有些无语。
“原来是这样啊。”沐熙远若有所思,“可我觉得你名字叫起来太死板,不够亲切。”
他说着,笑眯眯地将篮球投进筐里,一个利落的动作。
不够亲切?
许青舟看着他,少年洒满汗水的球衣,把球帽拿在手上,额上闪着晶莹的汗珠,正似笑非笑地凝视着她。
“为什么要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