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幸福来得太突然,一时接受不了。”
“接受不了啊,那算了。”
“那怎么行,既来之,则安之。”
顾清浅从梦里醒来。脸上湿答答的,一抹,掌心布满了泪水。
最后一秒消失在她眼前的,那张少年阳光灿烂的脸。定格在某个北风呼啸的深秋。
他的声音,也如秋风般清冽。
他笑得漫不经心,对她说,接受不了啊,那算了。
—
爱上一个人有多容易,忘掉一个人就有多难。
她永远记得与他初次谋面的那一天。
他眉眼含笑,走过来,伸出手,递给她一颗糖。
那一刻,她的世界里,满城风暴。
—
第二天是周末。
许青舟一大早上就被许母硬生生从床上拖起来,砸了一头一脸的衣服裤子,让她欲哭无泪。
然而许母只是拧着眉头,一副很不爽的模样,“你忘了前几天我跟你说的要去你外婆家看看?小小年纪脑子不好也罢,还总忘事。你说你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还不赶紧起来!”
她的嗓门很大,在狭隘的房间里不断回响。许青舟感到头一阵一阵的眩晕,像泄了气的皮球般倒下去。
“你这孩子怎么不听劝呢你,你以为我想带你去啊,还不是你外婆叨叨着要见你!赶紧的起来!”
许母揪着她的头发,连拖带骂,眼角的皱纹开了花。
房间里是突如其来的寂静。
许青舟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似乎没有了生息。
“你怎么回事……”
许母正不耐烦地嚷嚷着,掀开被子,只见女儿闭着眼睛蜷成一团,脸色微微发白。如同一张被水浸泡过的白纸。
她的动作顿了顿,未发出的半个音节卡在喉咙里。
很久很久,都不曾有过回音。
—
“没什么事情,就是小感冒,加上有点贫血导致晕厥,休息几天就好了。”
诊室里,男医生不疾不徐的语气,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
“可是医生,我女儿她这几天还有重要的事情,学校的课程我怕她赶不上啊……非得休息吗?……”
许母站在桌前,半倾着身子,手上的银灰色的链子在不暗的灯光下摇摇晃晃。
叮铃铃,叮铃铃。
如同六月底的海风呼啸。
许青舟就是在这样的声音里醒过来,她独自一人,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旁边是一排排白花花的床单。
她微微动了动,手上的某根神经被牵扯着产生微微的酸痛。
这才发现手上插着针管,不停的往自己体内运输那些冰凉的液体。源源不断。
这让许青舟感到悲哀。
与此同时,她突兀地想起,似乎就在刚才,在那么短短的几秒钟以前,她路过一片枯黄的沙滩。
海风不断的呼啸,那些白色的浪花一个接一个,不断的朝自己扑来。
没过脚踝的深度。
头顶的天是什么样,她却不记得了。
只是自己一刻不停的向前走,沿着冰冷的海岸,踩过挤满贝壳的沙滩。
霎那间,昼夜颠倒了黑白。
她见过的,那些画里的云。
她一个人,迈着轻快的步伐,奔向远方的那一片海。
窗外是铺天盖地的大雨。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噼里啪啦的声响,在透明的玻璃窗上,打响错落的鼓点。
水池里的青蛙没了踪影。那些游鱼也各自不一地潜入水底。
在这样喧嚣而平淡无奇的一刻,谁不会想念谁的曾经。
大雨连绵,厚如屏障。
厚实到轻而易举,便能隔开她与全世界的距离。
—
许青舟在家休息了两天,第三天周一又照常回去上学了。
客厅里,母亲举着电话筒,一连串怨天怨地的话语,背脊佝偻着。许青舟隐约看见了几根银发。
她甚至能想象的到,电话另一头的老人,会是怎样的神情。
想到这儿,心里就像是被人狠狠地砸了一拳,扭曲地搅成一团。
没有人会想让别人对自己失望。
可是现实它总这样,让人不得不缴械投降。
一阵嘟囔声中,许青舟盖上被子,融进沉沉的黑暗里。
世界就此熄灭了烟火。
—
第二天学校组织室外实践活动,听说是上个礼拜就说好的事,只是许青舟忙里忙外的,早给抛在脑后,于是还傻里傻气地背了一包的书来学校。
“哎呀,这可真是好学生呢。”不远处传来何依依明目张胆的嘲讽。
她今天穿着一条及膝裙,白色的丝袜包裹住纤细的小腿。就像是漫画里走出来的女孩。
许青舟的余光淡淡扫过她,没有搭理。
只是这么一来倒成了误会,何依依硬是把那不经意的眼神解读成“我懒得理你”。虽说确实可能有这么一层意思在,但不论怎样她都有些不爽,于是便站起来,朝着许青舟的座位,一脸挑衅的神色。
许青舟正低头收拾自己的书包,只听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如同一根细长的针,扎破了气球。
砰的一声。
四分五裂。
她抬起头,只见何依依一脸惊慌地站在桌前,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少女雪白的丝袜上,突兀的延伸出一寸十几厘米的划痕。
这就不如漫画里的情节那样美好了。
许青舟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淡淡的收回目光。
而一边刚走过来的顾清浅见状,忍不住眉开眼笑。
何依依差点就要疯了,直直地指着她的鼻子张口就骂,“许青舟你……”
“啊呀,依依呀,这是怎么一回事,你走路怎么这么不小心呢……”顾清浅笑意盈盈的截断了她的话,眼中似含着半分怜悯。
“你,你不要脸!”何依依气不过,终于哭着跑了,迎面撞上刚走进来的沈崇归。
何依依喊那句话时,他碰巧听见。
对着一个人,含着满满的恶意。
他不由得想起几天前,也是那个女生,她有意无意的伸出脚,绊倒了刚走进教室的许青舟。
他想起她微微俯下身时迎面而来的气息,想起自己鬼使神差的接住她的手腕。
此刻,许青舟正和顾清浅聊着什么,眼角挂着浅浅笑意。
许多不经意间的片刻,交织成一场绚丽的梦。
只可惜,你没能进来,我没能出去。
—
学校的实践活动依旧和往常的习惯一样,学生们在外边住一晚,第二天中午再坐车返校。
许青舟她们这届高二的不算忙,功课量也不及那些整日埋头苦读的高三学长的多,再来这么一个实践活动,更是喜上加喜。
虽说许青舟带错了包,但好在顾清浅在,大大方方的分了一半的零食给她。惹得周边的同学一阵唏嘘。
好巧不巧,这次许青舟她们班刚好和沐熙远分到一车。
车子没过多久就到了站。沐熙远睡了一路。这让许青舟感到很是庆幸。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能在不经意间想起,那一天在操场上,大汗淋漓谁与争锋的少年。他的神情似乎永远柔和,氤氲在无数个没有黄昏的清晨。
他说的话,在周围万千景色中,如同被消了音。
余下的只是他笑意深沉的面孔,明眸在太阳底下闪着柔和的光。
那个印象,本不应该出现在她脑海里的。
本不应该停留了那么多个一分一秒。
许青舟感到一阵心烦意乱,理了理头发,正要离座。却在直起身子的一瞬间,眼中一片昏暗,眼看就要撞上车门。
她骤然闭上眼睛。
脑门果不其然磕上门板。许青舟皱起眉头,想象中的疼痛感却没有随之袭来。
终于,她睁了睁眼。
贴在自己脑门上的,是一双白而修长的手,腕上戴着白色护腕。
无数画面在脑中一闪而过。
像是想起了什么,许青舟猛地抬起头,却在抬头的一瞬间,脑门又磕上车门。这回那双手没来得及挽救,她身子一倾,整个人直直向后跌去。
“喂……”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头顶传来一个声音。
许青舟愣了愣,抬眸,只见一张脸,被放大了数倍,停留在自己面前。
许青舟眨巴眨巴眼睛,只觉得脑子有些混乱,看了看周围,发现自己正瘫在……某人的身上。
那个某人,正是刚刚为她挡下车门的撞击,又倒霉地被她砸得半死的,沐熙远。
“你不至于吧许青舟,恩将仇报啊?”
沐熙远躺在车坐上,后脑勺抵着玻璃,头发乱糟糟的。尽管如此,眼里的笑意却是半分不减。
甚至比以往多了几分不明意味的神情。
气氛凝固的一瞬间。
外边突兀地传来一个声音,打破了长久的寂静。
“车上还有没有人啊?!”
是顾清浅的声音。
许青舟一阵颤栗,立马从椅子上怕了起来。
确切的说,是从沐熙远身上。
外边传来脚步声,逐渐向两人逼近。
许青舟想,估计是顾清浅没看见自己,找上车来了。
于是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督促沐熙远起来。谁知那货瘫上瘾了,硬是不肯爬起来,并且故作悠闲的闭上眼睛。
“沐熙远你赶紧起来……”
许青舟差点炸毛了。
“阿聊!?”顾清浅的声音再次传来,打断了她的话。
许青舟立马眼疾手快地抄起一群书包衣服,往沐熙远身上乱扔一气,就在她终于将他严严实实地裹住时,顾清浅一脚迈上了车门。
此时,许青舟已经整理好东西,摆出一脸的微笑。
许青舟感觉她这速度快赶上小马达了。
不一会儿,顾清浅上了车,一见她就急急忙忙拉着她走,开始抱怨着来不及了之类的话。
“我去……什么情况……”
下一秒,身后传来的声音,隔着重重阻碍,却偏偏清晰的传入两人的耳膜。
顾清浅顿住脚步,回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