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间木房配合着矮墙围出个小院儿,院大门紧闭,很久没人出入了,纸糊的灯笼挂在檐角,早被风吹破无人更换。
地面深积的残叶被风扬起,飘进陈旧的门逢,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随手推开门走了出来。
他手里拿着支破旧木桶,走向庭院中央的水井,水井周边被杂草覆盖,只留个缺口被踏平,老者吃力的将水桶掉入井口,之后看了看四周,自己也跟了下去,看来这是一口枯井。
老者拿出腰间的火折子,将枯井下的蜡烛点着,往深处走了一点,将手中的木桶放在地上,像奴隶似的退后两步,盯着木桶那面。
昏暗的烛光照不亮木桶那侧,隐约的听到个脚步声,接着在烛光所及之处,露出了脏旧的白衣衫,只能看到腰间以下,而衣衫遮住了脚。
此时一只已经退皮的手,上面恶心的凝结着血块与肉沫,伸向木桶中,抓出一颗血淋淋心脏,之后便在黑暗之中疯狂的啃食起来。
每一个夜晚,老者都会坐在井口,将伸入井中的梯子收上来,听着井里痛苦的嘶吼和啃食早被吃净的骨头。
————前记
那年初春寒冬刚过,庭院里的垂柳正抽新,秀珠正从水井里打水做早饭。
天色暗淡才刚破晓,我依旧在烛光下苦读诗书,看了看天色,该整理行李了。
秀珠做好了早饭叫醒了爹娘和三岁大的小儿。早饭过后,一家人都到门口送别我,各种寒暄叮嘱之后,看着寄于我一身期望的一家人涕零道:
“秀珠,照顾好家!”
在她们涕泗横流的面前,我忍住了不舍,以袖拭面,背上一家的积蓄,在转身那刻,我只有对自己承诺:会很快回来!
一路的奔波、辗转,有时我会觉得可笑,笑已经恐怕活不到进京之时。
无数次我动摇了放弃的念头,可走得越远回头就越难,更何况拖累了家里这些年,回去又何来颜面,又如何交代。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两年后我终于考得功名,无愧于家中妻儿老小,可悲从中来,我竟已离家两年了!
任官之后,我第一时间打点好一切,准备回家接来妻儿老小。
数日后差人来报:
“大人,您家乡去年闹了一场大干旱,听说……”差人欲言又止,我追问后,他继续道:
“您吩咐小的先去家里报喜,结果……这是在您家里找到的书信,您看便知。”
《书信一》:今年家里闹干旱了,日子一天不如一天,粮食也快吃完了,我曾常在门口守望,看你是否归来。
虽说思念无法告诉你我们有多需要你,可我还是将信封地址留成空白,你若未能得取功名,回来且不害了你,又辜负了爹娘。愿我所祈祷的,也是你心想的。
《书信二》:日子快过不下去了,可走的时候你把家交给了我,我依旧听话的照顾爹娘小儿。
爹娘年迈,身体也经不住这日子的摧残,小儿整天叫饿,我也想尽了办法,这样不知能撑到多久,不过仍然常常守望你来时的路。
《书信三》:这一年多一直没你音讯,可能是送信的被饿死了,或者你过得比我们还不好。
听说最近到处有人吃人的事发生,我们自然很害怕,便全家都躲到庭院的枯井里。实在没有什么吃的了,爹娘也在前几天去世了,我在半夜偷偷将他们葬在院内枯柳下,怕被别人看到。
今天一早醒来,小儿便不在醒了,我因为没有吃东西,也流不出太多的泪水,我正将小儿葬与枯柳下时,家里便来了几个人,他们从我怀里抢走小儿,我无力哭喊。
你若还活着,那就好好的照顾好自己,是我不好,这个家已经没了!
《书信四》:我开始淡忘人性了,可还依然记得给你写信,可能你会问我为什么还能活着,因为那天我吃枯柳根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爹娘。
我当时泪流不止,可是我还是那样做了,我并非只是求生,而是你告诉过我你会回来,而我只是活在期望中将生命延迟。
这好像是种瘟疫,我看到墙外游走互食的人都跟我一样,身体溃烂,毛发脱落,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活着。
《书信五》:今天感觉手颤抖的不行了,或许以后就不能给你写信了。
我每天到外面去找死掉的人,但我从来不把他们带回来。每次路过门口时,我总会看看是否有你的身影。
我在井里待了很久了,每天爬上爬下的感觉好累,今天回来时从上面摔了下来,我以为我会死掉,可你还没回来。
若你真回来了,看到我你还会认得吗?
我颤抖的手握紧这枯黄的信纸,双膝于地,悲痛万分。
我这十年功名到底为了什么?
次日,我辞去功名,如离开时那样归来。而干旱已经过去了,这年的春天,在这片死亡的土地上不见一个人影。
我驰马向家奔去,远远望去,只见门口有个灰白的身影。
我等不及让马停下脚步,侧身便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向她奔走而去:
“秀珠?”
她低着头靠在大门上,像是睡着了一样,我轻轻将她摇醒,她掀开厚重的眼皮,在乱发之下抬头说道:
“你…………”
而她却已口齿不清吐不去多少字。
只见骷髅似的脸上滴下了几滴泪水,而我有愧于她,将她仅仅抱住,我到底犯了多大的错,才会让她饱受如此煎熬。
我从没想过一家人能像以前一样能求温饱那便是幸福,而我又为何自私的贪求什么功名利禄。
我和秀珠最后还是生活在了一起,我养了很多家畜,而秀珠病情也一天比一天怪异,她喜欢吃生的东西,不过她依旧认得我。
自从她待在井里之后,那里就再也没有过水,我也兴许让她住在那里。
今年我已不惑,而秀珠也这样陪着我快二十年,并不是我厌倦了这样的生活,而是昨天给她送饭时,她将我的左手咬掉了。
平时只有夜深才会这样,而现在……
我想可能是奢望与该给予的到头了吧!
那夜我坐在进口,用斧头将梯子劈成几块,看了看月光,又在枯柳的地方跪下磕了几个响头。慢慢的走近井口,听着下面的嘶吼,笑了笑,纵身跃入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