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看不清,拿几盏鲸油灯过来。”
卫兵们听令很快捧着四盏灯到了克维尔跟前,在他示意下,两盏灯放到了厨子腿边,另外两盏则摆在莱昂的一侧。
莱昂不清楚克维尔这么放的用意,不过借着明亮的烛光,他仔仔细细看清楚了那张脸。
这的确是他在克维尔营房外遇见的那张,但绝不是昨晚值夜瞧见的那张。
无论是脸型还是五官,都完全不符。
难道是他猜错了?
克维尔并不是自导自演,只是碰巧用了跟那个女孩同样的香水。
或许的确有哨兵看见了那个姑娘报告给了克维尔?
这一切有些巧合得过分。
他虽说不上哪里不对,但总觉得很不真实。
“这下总该是看清楚了。”
克维尔一句话把愣住的莱昂拉了回来,四目相对,莱昂瞧见了他嘴角一丝不经意的笑。
这话很显然并不是说给军医们听的,他们早在油灯拿来之前就蹲在厨子血淋淋的小腿旁忙了许久,油灯亮起来之后,这话似乎也间隔得太久。
所以,这话应该是克维尔有意说给他的。
那他是想暗示什么呢?
克维尔似乎是在打消他的怀疑,关于昨晚出现的那个女孩。
“莱昂,我得告诉你,作为手握绝对权力的军团长,维护公正是我职责所在。
我不会袒护任何人,哪怕是宿营长,但我捍卫弱者的权利。
事已至此,你无需恐惧也不必有任何负担,你只管把遭受的不公说清楚,剩下的我来处理。
另外,我很佩服你的勇气,虽然有些鲁莽。”
莱昂有些听懂了,克维尔似乎是做出了一份承诺,但他好像又什么都没说。
不过他现在不在意,这些他在想如何找一份说辞来合理解释这残忍的鲁莽,以便获得最大的同情,减轻法律制裁。
很快,宿营长苏莱曼出现了。他的确是趴在一张行军床上,被四个士兵抬来的。
“我的天呐,谁能告诉我,这是发生了什么?”苏莱曼刚被放到食堂离莱昂只有几尺远的地方,便一脸震惊的呼喊。
“我亲爱的宿营长,这么显而易见的事你应该明白,我们的一个新兵突然发了疯,对着自己的战友,一个厨师一个老兵动了刀子,而且下手歹毒,看起来似乎····不不不,一定有什么深仇大恨。”
“怎么会这样?可怜的士兵们,我不清楚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这显然不是我愿意看到的场面,”
苏莱曼看起来很悲伤,他用缓慢又沉重的语调继续道,“我的孩子们,现在我与军团长都在这儿,你能不能放下刀子,有什么话我们慢慢说,我们会给你做主的······”
“咳咳···”克维尔眉头紧皱,清了清嗓子,毫不迟疑地打断了他,接着瞥了一眼莱昂,“按照你的要求,整个军团的主要军官都齐了。
妥协于一个新兵的威胁,这样的场景在共和国怕是头一次。你最好条理清楚地说明白为什么做,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我表示很为难。”
莱昂低头瞧了一眼,厨子失血过多已经有些迷糊,所以他松开胳膊把他放在地上,把尖刀紧紧攥在手里,晃晃悠悠站起来准备开始一场演讲。
不,准确来说是一场脱罪辩护。
“嘿,你们都得感谢我,知道吗?”莱昂挥刀指着观众们,咧嘴坏笑。
“如果我很安静宰了这家伙,然后拿刀划穿自己的脖子,一了百了,你们就没法看这热闹了,更踏马的别想下注赌钱了。所以是老子让你们有机会能赢钱,以后去玫瑰妓院喝酒泡妞的时候,是不是也得给老子也叫一杯啊?“
“哈哈哈哈哈····”
“这臭小子疯了吧……”
现场兵士们一阵哄笑,不过碍于克维尔冰冷的脸,他们很快平静下来。
没人知道这小子要讲什么,不过听起来有那么点味儿。
“我是一名新兵,一名有梦想的新兵,我在梦里天天训练茁壮成长,连对面杀人不眨眼的巴伐利亚军,我都能把他们打得头破血流跪地求饶。
因此,这一个多月来,我已经不摸长枪了。再说了,还有停战协议摆着呢,所以我们必须调转方向,把找乐子当成主要任务,不然会疯的。
像我这种穷鬼没钱去玫瑰妓院,就只能靠战友逗闷子了。
所以,我首先感谢亲爱的司务长,还有炊事班的兄弟们,是他们盛情邀请我吃一桶酸汤饭,给我带来了巨大的惊喜。
你们在哪儿,挥挥手,赶紧出来!”
躲在观众里的司务长约翰以及炊事班被点名之后,士兵们迅速为他们让出一条通道,他们只得红着脸战战兢兢走上前来。
约翰苦着脸道,“没错啊,大家就是想跟你逗逗乐子,没想到你这么较真!”
“对啊,对啊。”几个厨子也连忙跟着点头。
“看来我辜负了你们一片好意,真是不好意思,”莱昂举着尖刀,一脸坏笑,“我跟大家说,你们有口福了,司务长他们新做来一种特别美味的酸汤饭,老好吃了,大家要不要都尝尝?看热闹可是会饿的。”
“这···这····”
“就按莱昂说的办!先给最辛苦的炊事班一人盛一碗,剩下的给围观的兵士们当宵夜。”
“啊······”
眼见约翰们呆若木鸡,克维尔挥了挥手,几个卫兵立刻端来了一大叠铁盘,皱着眉头把大马勺伸进泔水桶微微搅动,快进快出,一眨眼功夫,八个铁盘便盛满了酸汤饭。
“你们很辛苦,辛辛苦苦做的饭不舍得吃,大家怎么好意思吃?”莱昂嚷道。
“才刚刚吃完饭,我们还不饿。”
“不准客气,我知道你们一向辛苦。”克维尔淡淡来了一句。
八个人只得一人端起一碗,瞧着黑乎乎的饭菜,闻着令人作呕的味道,准备强忍着吃掉。
可他们都很清楚,这汤饭不只是馊了,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排泄物,平时他们可不会跑很远去厕所。
喉头抖了又抖,仍然压不住一阵阵涌上来的恶心,终于有一个撑不住了,哇的一下吐了一地,其余几个也紧跟着哇哇吐了起来。
“那就端给围观的兵士们吃,大家都很辛苦!”
铁盘被端到围观兵士们面前,他们立刻捏着鼻子躲瘟疫一样又跳又闪。
“妈的,我打赌猪都不吃!”
“呕…”
……
“拿远点,真踏马的恶心!”
“瞧瞧,你们都什么态度,完全不领情,这么好吃的饭还要挑食吗?”
“莱昂,你闹够了没有?你到底想说什么?”这刻薄透顶的话让苏莱曼头皮发麻,他听不下去了,瞪大双眼厉声喊道。
“抱歉宿营长,还没有,”莱昂话锋一转,突然收起了嬉皮笑脸,“怎么,刺耳吗?听不下去了吗?
小爷我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踏马的被你们逼的!
被调去收拾马粪,行李被扔到马棚里,被逼着吃泔水桶里的饭,还要无缘无故挨打,凭什么这么对我,我踏马的犯了什么错?
难道就是因为三个王八蛋队长嫖ji未归,有人受了惩罚?
难道如实汇报执勤也违反了共和国的法律吗?
该死的班尼?恶心的多姆,操蛋的乔治,不要脸的里德,你们踏马的滚出来说说,凭什么?”
“这……只是…正常的…职务调整,我们并没有针对谁。”
“对对对。”
“是吗?”莱昂一脚踩在厨子受伤的大腿上,血注伴着一声尖叫窜起老高,接着又把刀狠狠逼在他脖子上,“来来来,我不针对你,不过你要是说不清楚是谁踏马的让你逼我吃泔水桶的饭,我刀子会下去的。”
厨子眼神迷离,他深切感受到了脖子上又开始流血,天知道这疯子要干什么?
“大声点,是谁?”
“是乔治、多姆还有里德中队长!他们说要好好给你个教训!”厨子疼得泛起白眼珠,立刻高声给出了答案。
“污蔑,赤裸裸的污蔑!”里德一阵脸红,但仍不改口。
不过克维尔再次适时发表了意见,他走到司务长跟前,冷冷开腔,
“约翰,如果你不反驳的话,那这只能是你指使的吧。要是这样,他们虐待新兵的五十军棍可都要算在你头上了。你可要想清楚。”
约翰本以为他已经躲过去了,可从天而降的罪名吓了他一大跳,四百军棍,他可承受不起,他一愣立刻抬头辩驳道,“没错!就是他们指使的,还说是宿营……的意思………”
眼见约翰开口,几个炊事班也立刻附和,“我们发誓,我们当时就在一旁!”
“约翰,支支吾吾这么小声,人家会误会,说清楚这与宿营长有什么关系?”克维尔声音不大,但冰冷严肃,他瞪着眼反问,“要是说不清楚,那就是诽谤上级!”
“我……他们三个说这是宿营长的意思!”
“啊!”围观兵士们一片哗然。
里德见状一惊,立刻接下话茬,“不,这与宿营长没关系,就是我们三个干的,纯粹看他不顺眼。”
“看来你们三个真是忠诚啊,我突然想起傍晚时分,苏莱曼可是为你们努力辩驳开罪呢!”
克维尔冷笑完,转过身对着莱昂道,“还有没有要说的,没有的话,我要为大伙主持公正了!”
“我有话要说。”苏莱曼显然不会坐以待毙认人宰割,他听得出来,这应该是早有预谋的。
“宿营长,你还是等等,先让我一个快要上军事法庭的小兵痛快一番吧!”
莱昂大笑着起身,扔掉了尖刀,“我相信我今天遭遇的对待,你们当中很多人也遭遇过,甚至比这更恶劣!不过你们选择了沉默,甚至熬过之后变成了当初的施暴者。
不过我不能忍,因为我不吃这一套!
小爷不是你们的玩物,也不欠你们任何人的,我大老远跑到这儿是来保卫国家的,不是来当受气包的。
我今天的方式的确不妥,刺杀战友会让我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但是我并不后悔。
我想说的是我们是军人,职责是保家卫国,而不是作践自己的同伴,搞这些小见不得人的小团体。
当然有人会说我小题大做,但我严重的警告你们,跟欺负我的人一起上战场,我不放心把后背交个你们,因为我见识过你们冷血无情的模样!
如果我们的军队烂透了,在他被敌军击溃之前,我想用生命先敲响警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