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内,堆积着生硬的冷兵器,金属的味道同时也夹杂兵卷书简的墨香,郗未若叼着朱砂笔,正琢磨着一件令她十分头疼的事情。
“小姐,您这……鬼画符呢这是。”衷心看着那兵书上那做出的一道道龙飞凤舞的标记,欲言又止地呲了呲牙。
“诶——话不能这么说,平时我写字儿也好不到哪儿去。”郗未若摆了摆手自嘲。
只不过这次,看书的时候特别心不在焉,以前的字还能将就,这不认真写出来的,就更没眼看了。
郗未若自幼习武,幼年时就极度机敏,对于玄阶内力,几乎是无师自通。虽然力量上不占优势,但应用得一股好巧劲儿,年龄愈是增长,水平就愈是惊人。
然而论文,可就是上比不过李庄秀才,下比不过学堂垂髫。且不谈诗词歌赋,单就这字,都写得不像个女儿家,她自己美其名曰狂草。
这些年,女承父业,打仗全靠天资经验虽是赢了不少,奈何架不住身边一堆人反反复复地这个谏言那个谏言的,她只得硬着头皮啃这文绉绉的兵书。
想到这儿,郗未若打了个冷噤,把手围挡在嘴边悄声问道:“衷心,叶斯年还没回来呢吧。”
“哎呀小姐,你这样敷衍了事,叶统领是一眼就看得出来的。”衷心恨铁不成钢道。
郗未若撇了撇嘴唇,那位大哥她祝他此次押运军资最好半路立个功,然后再原路返回面个圣再领个赏啥的。
虽然这逻辑有点牵强,但她是真不想那位唐僧回来的太早,她耳朵好不容易清净几天。
诶?跑题了跑题了,当务之急是找到千无忧那位爷,郗未若甩了甩脑袋,偏过头问衷心:“衷心,你说如果你知道一个人是另一个人,然而这个人却不想你知道他另一个身份,你又急着想找到他的那个身份,你该怎么办?”
衷心彻底听傻了,这绕的什么跟什么啊这是。
她试探地把手贴到小姐的额头上,又贴在自己的脑门上比了比,奇怪,不烧啊,难道是被这军书古籍逼疯了?
郗未若气结,唉,要不是有前世那一场变故,她自己都会觉得这种话是魔怔了。
脑中似是闪过什么,郗未若忽地一把抓住衷心,急切地问:“今天什么日子?”
“天曜三十五年玄月二十三日啊。”衷心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好端端,怎么又问起日子了。
“下弦!”郗未若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眼中满是欣喜若狂,似是磨石中迸出来的火花。
下弦月,还魂谷。神医公子,千无忧。
郗未若把朱砂笔朝后一扔,瞬间的功夫出了营帐,独留衷心在被带起的风中凌乱。
必须赶在今晚上守到他,要不然过了今天,她可就再难寻到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了。
还魂谷离他们这大营说实也不算远,越过这一片以边境贸易为主的市井区,再过一林便是其所在。
身轻如云,郗未若流连于夜色之中,穿过密密窄窄的巷子,经过花灯初上的繁华街道。
十里人烟,只为寻得独有那一人之处。
闹市已过,还魂谷的轮廓若隐若现地显于雾气中,这谷中之景奇幻瑰丽,有瑶池仙境的美誉。
历来的文人墨客大多以赋为赞,但都仅仅是在谷外盘旋,鲜有进谷一探的,据说是因为谷中地形过于另类,险象环生。有一些不信邪进谷的,到最后都了无音讯了,谁也不知道他们是入而复出还是困于其中。
可以说,唯一能出现在谷中的人,便是神医世家的传者,而现今这一代,便是神医公子千无忧。
千无忧本属皇室,排行第九,当年皇后一道懿旨传下,说是派他来谷中历炼。
本以为一个柔弱的孩童就将命丧于此,可千无忧却得神医世家的宗主亲传,年纪甚小时,医术就已极为精绝。普天之下,再难找出能与之匹敌的医者,宗主病逝后,他却未继宗主之位,隐游于世。
皇上见他医术实在是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便宣旨封王,亲给封地和府邸,而他这位小儿子倒也不折皇帝面子,领了王位和封地。
可是,这位爷一年到头进出王府的次数掰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下人们一遍又一遍地将府里的物件扫尘翻新,他依旧不变我行我素的风格。
他行医向来随性,或则分文不取,或则千金难求。
奇毒可解,怪症可医,无疗程,不续诊,天下顽疾皆当场解。单凭这寥寥的行医次数,他就已经名振昆楚。
这样的人在列国王室眼中,简直就是个移动的宝贝,可各国数以万计的密探派出查探千无忧的踪迹,均是一无所获。
或许,这样的神秘才符合这样奇绝的医术吧。
仅有极少一部分人知道他每月下弦可能会现于还魂谷,但即使是这两天,见不见得到他,也还得凭运气。
而这些的一个大前提,便是你得进得去谷。
郗未若对这谷的传言早有耳闻,只不过前世她急于救千南彻,没管那么多就进去了,那谷口还是她误打误撞找到的。
前世她倒也真见过谷内白日时的样子,这还是凭着无忧的缘故。
回想起那一次见到的奇景,确实是美得跟天落瑶池一样。
这谷外围的山岭都极高,所以谷内很是昏暗,在这么一个缺少阳光的环境下,能让这谷内玉英尽洒,瑶芳开遍,倒也是稀奇。
可里面美是美,但是就如同一个实景堆砌的海市蜃楼。你看得到一切,也摸得到,却就是找不到路,一切都是真实,你却仿佛置身于虚幻。
前世若不是多亏无忧带着她走了几次,她真的有可能回不来。
依照着上一世模糊的记忆,她摸索着过了许多弯弯绕绕,可依旧未寻到谷口。
离最开始进来的地方越来越远了,随着谷中深度的加深,光亮被一点点吞噬。郗未若只能凭着脚下的感觉一步个步子推着一个步子往前走。
她的夜视能力不算太好,之前与他国的夜战向来都是明火执仗,所以应付得容易。而她一直是竭力地克服并隐藏着自己这个小小的劣势,从未让人发现过。
那一次夜袭,也是因为她没来得及多加防备,未注意到那块崖边的石头已是松动,故而踩空。
怎么和上一世的路完全不一样呢,郗未若越走感觉越陌生。
过了这一片,应该会好一点,她想着。
然而那些奇形怪状的植物开始越来越密集,到最后,竟是已经挤到了她的身上,细密的枝杈抵着肌肤,有隐隐的刺痛。
她抬手拨开一片肥硕的叶子,没想到那叶子竟是像被激怒了一样,叶面迅速地凹陷,以一个喇叭型的姿态朝她猛地罩了过来。
郗未若感觉不对劲,条件反射地拔出剑用力一挡,剑的寒芒反射入她的眼睛,她竟隐约看到了剑上红红的液体。
居然是成精的食人花?!
还来不及多加反应,周围的一片植物已经开始波动,像是被惊动又像是被同伴召唤一样,无数的食人花精开始觉醒。
乖乖……郗未若想骂娘的心都有了,老天爷,上一世不是走着走着就进去了嘛,这现在送她一片食人花海是几个意思!改剧本儿你经过我同意了吗……